一九七八年二月十四日,农历正月初八,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木丝河口两岸,春耕正忙。
去年冬耕后,农场职工没有停歇,开荒修渠忙不停,又开辟了三千多亩水田。
北岸瑞丽县耕法成熟,能做到一年三熟,农忙和播种连在一起,除了冬月,一年都是农忙。
南岸农场都是生地,也没有丰富的种植经验,没办法连播,所以不等春耕节气,提前播种。
几台柳江机械厂产的拖拉机拉着宽大的犁田机,将水田里的泥块搅碎,拖出长长的泥浆波浪。
一群小孩子,提着小竹篓,跟着耙犁走,时不时低头捡鱼。
耙犁将水搅浑后,白条、斗鱼、小鲫鱼等小鱼会“溺水”,露出鱼头换气,这时一抓一个准。
小孩们为了抓鱼,你争我抢的跑前头,激荡的水花,溅得满身泥水,跟泥猴一样。
要是趴田里,叫水猴子也不过分。
谭木西站田埂上大骂,“别跑太近,耙齿危险。”
笼状的圆形耙犁,被磨损的白光发亮,锋利极了,刺到人准是一个窟窿。
谭爷爷的威慑力很大,泥猴们不再敢追着打田机,转而去出水口,那里的鱼更大更多。
打田机翻过几次田后,农夫们拿着推子,将拖拉机轮胎留下的痕迹推平,然后撒上发酵、晒干的农家肥。
干完这些,田埂上的人群挑秧苗下田,一起插秧。
插秧效率极低,凭借农场一百多职工,能忙很久。
为了不耽搁农时,农场请附近村庄的近百个村民帮忙,皮孩子就是跟着家长来的。
种稻最简单的事就是插秧,每个山民都会,下田就能干,不用教的。
从保山回来,张扬特意到农田边走走,跟进春耕进度。
这次耕种很重要,若是顺利,根据地就可以结束进口粮食的历史,实现主粮自主。
“老谭,要扩大种植,一直用插秧法可不行!”
望着水田里腰一直没直过的村民,张扬很有感触。
谭木西捶打腰骨,“我昨天忙过头,把老腰给累过头了,今天差点起不来身。”
张扬想了想,“这次来不及了,秋耕前,买或者自制一批插秧机出来。”
这点,是旅部疏漏了,有拖拉机等机械,研制临时用的插秧机并不难。
“老谭,你别整天低头忙自家一亩三分地,多和机械厂等部门沟通,大家集思广益。”
旅部事务繁忙,又不能时刻关注基层,很多工作需要基层发挥主观能动性,自行解决问题。
插秧机就是例子,农场找机械厂帮忙,两个部门分工协作,共同解决难题。
就算机械厂做不好机器,也可以联合向旅部申请支援,从华夏采购插秧机。
总比农场靠蛮力干活好!
老谭检讨自己,笑笑辩解,“我是怕花太多的钱!”
张扬笑了,指着远处的拖拉机,“就柳江拖拉机,旅部一次采购了15辆,还差那点钱?”
谭木西没再找借口,拉着旅长去南边的玉米地。
冬耕时种下的玉米、土豆、番薯,其中红薯割了两次藤喂猪,早就产生效益。
玉米在抽穗,等过几天插秧完了,要给玉米地追肥。
玉米和土豆生长周期,大概要120-160天,要过一个多月才能成熟。
绿油油的农作物,就是能让人心情愉悦。
张扬放下刚才的那点小情绪,高兴的说:“老谭,看看番薯地垄开裂了没有。”
地垄下的番薯长大了,就会拱开覆土,垄上泥土会裂开一道道纹路。
谭木西翻了一会薯藤,找到一个大裂缝,“旅长,还真有大番薯!”
张扬给他一个白眼,“赶紧挖出来!”
客家人说一个人笨,就是他是番薯,大番薯就是大笨蛋。
谭木西嘿嘿一笑,他也知道这是骂人的话。
扒开泥土,老谭挖出一个拳头大的长薯,交给旅长,然后小心把土盖回去,免得藤根暴晒而死。
张扬拿着红薯到水渠里去洗,用刀子把皮划破,细密的白浆冒出。新鲜的红薯,会有很多粘手的黏液。
吃一口红薯块,生脆里带一丝甜,满满的儿时味道。
“老谭,提前一个月就有大薯,今年红薯收成差不了!”
谭木西笑着点头,“我估摸着一亩少说5000斤。”
红薯这样的高产作物,只要是肥田,不招水涝旱灾,收成差不了。
农场前后种了四百多亩红薯,按这个亩产算,总产量达到一千吨以上。
缅北光、雨、热丰富,农作物可以一年三熟,雨季来临前,还能收一季番薯等杂粮。
就凭红薯,今年雨季,根据地不怕饿肚子了!
“老谭,农场是根据地的粮仓,辛苦你们了!”
老谭红了眼,虽然水田
边旅长的话不重,但批评就是让人不好受。这一刻,他却觉得一切都是值的,农场肩负了自己的使命。
“旅长,农场人不诉苦,只求种更多地,产更多的粮食,让同志们多吃一口肉。”
张扬大笑:“有志气!”
每名战士都有这股心气,何愁革命不成功!
离开农场,张扬来到正在修建的教工小区。
根据地的第一个小区,主要为教师和技工们解决住房问题,所以就叫这个名字。
小区建在木姐解放路尽头的小山上。
规划图里,第一期的12栋楼呈半圆形,散落在山上,建成后,每栋楼都被绿荫环绕。
楼高6层,每层4-6个单元,单元面积有四档,30、60、80、120平方米,总共有360套房子。
目前,根据地中学老师,和华夏支援的技术人员,共计160余人,教工小区一期足够他们住的。
至于九旅各级军官和民政官,依旧住军营或单位宿舍。
张扬明确表态,自己不会住小区,更不许有人抢房子。
旅长以身作则,大家也熄了住楼房的念头,没再纠结住房待遇的问题。
这不是特意抬高华夏人才,制造特权阶级,而是因为,根据地远没到讲享受,讲待遇的时候。
等根据地事业上了新台阶,不用纠结,房子自然而然会有的。
教工小区由第二工程团承建,张扬戴上头盔,跟着钱立到施工现场视察。
钱立刚升任工程团副经理,这是他监造的第一个大项目。
工地上,一个稚嫩知青,带着白色头盔,跟着一名好师傅学习。
张扬喊他过来,“吕子文,你不复习了?怎么来公司当安全员。”
吕子文没害羞,呵呵笑地答:“旅长,我在工地干活,晚上一样能复习,不耽搁学习的。”
小吕同学首次参加高考,考了281分。
按理说,这个分数上个师范类大学没问题。
实际上,这次高考招生,有体检关、政审关,他极可能被卡在政审环节,才落榜的。
今年的政审会进一步放宽,黑五类不再是“原罪”。
旅部鼓励吕子文这样的学生再战高考,今年一定能考上大学。
张扬没立刻表态,带着小吕到树荫下。
“这是你深思熟虑的决定?没人给你压力?”
吕子文:“旅长,老师特别支持我回校复习。但我觉得知识都学过了,自己复习的效果一样。”
望着眼前廋小却眼神坚定的知青,张扬明了他心里的倔强。
“知行合一,你的决定,我支持!”
张扬顿了顿,“不过,高考前两个月,你必须回学校复习。”
临走时,张扬给吕子文拍拍肩膀的水泥灰,让他回去上班,老师傅还在等着。
“钱立,小吕是大学苗子,你可担待点!”
“旅长,我醒得!吕子文学东西老快了,刚来工地,就拜了几个老师傅学手艺。”钱立拍胸口保证。
工地上,繁忙依旧。
眼见小吕满头汗水,劳保服后背全湿,老师傅惋惜道:“你个细皮嫩肉的学生,读书多好,干嘛来这吃苦。”
这样的话,吕子文听了不知多少遍。
“师傅,你和我说说,西面的楼板,为啥要厚两公分?”
一问一答,言传身教中,工地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夜色中,工地木屋里,昏黄的灯光下,吕子文拿出书本,做起习题来。
相比学校里的同学,他的学习进度落下不少,必须抓时间赶上。
相比灯光微弱,通风不良,蚊子居多的工地木屋,干净宽敞明亮的教室,条件优异太多。
但吕子文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去年十月脱产学习,到如今,已有半年时间。
每个脱产知青,背后是全体指战员在默默支持。
窗内是郎朗的读书声,窗外是辛苦劳作的战友。
高考失利,本就辜负了战友的期望,若再脱产学习大半年,他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下去?
胜利水库剪彩时,吕子文有幸作为学生代表,见证了水轮发电机的启动。
次第亮起的灯光,轰隆的机械声,高大的坝体,给了他巨大的震撼。
若能投身其中,贡献自己的一分力量,那可太美妙了!
那一刻起,吕子文就立志当一名土木工程师,为根据地建设一个个宏伟工程。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书桌,去追求理想。
高考失利,没能考上大学,代表着他落后了同龄土木人一年时间。
若不努力追上,又怎么实现理想呢?
思考再三,吕子文有信心不耽误学习,这才决定到工地学习建筑知识。
放空心绪,吕子文专心做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