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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TXT > 历史 > 晋烬 > 第十四章: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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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公元1112年法国拉昂市民反教会起义口号

——

就是那首妖歌!

陈非再也忍不住了,走到田边,叫住几个离得最近的农夫,张口便问:

“几位郎君,请问你们在唱什么歌啊?什么叫快迎鸱鸮,快上大道?”

几个农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回答,还是那带刀的年轻农夫热心,他伸出尽是老茧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笑嘻嘻地答道:

“几位是从哪来的商人么?此乃本舍的民歌,是本舍郎主与边地有名的巫师所编的歌谣,名叫《四季篇》,供百姓闲暇时传唱。”

“舍?”

陈非一听此言,便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并与张鹭提过的“义舍”相联系,心想:这康胡儿,果然在搞旁门左道,打破旧有的乡野宗族关系,其心可诛!

“至于那鸱鸮,是......”没等年轻农夫说完,就有人终于反应过来,大大咧咧地插嘴:

“康神仙有面大旗!很灵的,这鸱鸮啊,就指代那面大旗!”

一个老农夫,脸上的皱纹夸张地拧在一起,伸手比划着:“黑色的底,上面画着一只血红血红的大夜枭,可凶了!前些时日打渐家乌桓儿,听说康神仙一打那面旗出来,渐家的儿郎就一个个腿软走不动路,瘫得像见了枭的鼠,任康神仙的人马砍杀!”

“诶,诶!”那个年轻的农夫连忙纠正,不过他也有些言语含糊,好像还不太懂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康帅说了,大旗没有法力,不许拜大旗,打赢是凭义舍儿郎们齐心协力,敢战争先,元光道最讲的就是什么,什么‘实践’与‘格物’,哎呀,一时讲不明白!总之就是要靠真刀真枪干,才能得好处,你们怎么就是记不住!”

解释完,年轻农夫才面带歉意地和一旁的陈非解释,说所谓的“康神仙”和“康帅”,是上谷天师道鸡鸣山一治的领袖,有一面玄赤二色鸱鸮旗作为旗号,便用鸱鸮指代康朱皮及其部下。

“诗云‘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康朱皮居然以这种不孝不祥的恶鸟为旗,真是贼性不改!”

陈非听得恼怒,在心中骂个不停,要知道鸱鸮一鸟,在汉晋时人的印象中极为恶劣,当朝重臣张华写《禽经注》怒斥猫头鹰是啄母目的恶鸟,江南名士陆机的《草木疏》亦说猫头鹰“大则食其母”。自前汉武帝以来,每逢“忤月忤日”端午节,皇帝还要请大臣一起吃猫头鹰汤,以此彰显孝道和驱逐恶人,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晋吃枭羹的仪式更是隆重,陈非的祖翁父伯就没少吃猫头鹰。

也就康朱皮和他身边那群年轻儿郎,还有根本吃不到猫头鹰的文盲农牧民对此不以为意了。

瞅见陈非不高兴,那年轻农夫还热心地用康朱皮教义舍百姓的知识来解释,说鸱鸮是益鸟,能吃田鼠、蝼蛄、蛴螬、蝗虫,保护庄稼与粮食,“一只鸱鸮一年可捕硕鼠千余只,护粮数千斤,其功甚大!”

“无稽之谈,流离食母,鸟中极恶,焉有益处?”

但陈非先入为主,根本听不进去,脸色愈发地不耐烦,还想驳斥。生怕两人就此僵住,为个猫头鹰的问题扯不清楚,影响探查康朱皮山寨的全计划,无奈的皮初只得又来替陈参军擦屁股,抓紧时间换个话题,绕开这个无关紧要的论点,只听他向农夫们询问道:

“你们刚才提到的那位康神仙,可是真人?他既然是神仙,可有什么神明之处?”

农夫们顿时来了兴趣,一个个讲起他们听说的康朱皮的事迹,但他们说来说去,并没有像陈非和皮初以为的那样,往太怪力乱神的方向靠拢,由于农夫们都见过康朱皮本人,便没有说出什么康朱皮“身长丈二,胡子垂地,三头六臂,血盆大口”之类的天话,也就说了些康朱皮能识文断字,知识极广,能治病而不得麻风,他的女人米薇与李丹英能画符箓之类的“异象”,之后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夸赞康朱皮的实际功劳了。

从他不远千里来上谷救民作为开始点,农夫们用陈非看起来粗鄙简陋的话语,止不住地夸赞康朱皮打击盗匪,教民认字,改进农具,管饭管住,发粮借牛,解放奴婢的事迹。

还说康神仙为人最是公平,赏罚公道,惩恶扬善,无论是穷苦黔首还是大户豪强,他都一视同仁,生活朴素节俭,从不找百姓要钱要物,还经常给大家发符水、衣服和盐油;只要在坞里,他就和普通百姓一起在义舍里吃饭,大家吃啥,他就吃啥。

吃完饭,康神仙还给百姓说中夏历史与传说里英雄豪杰的传奇故事,大部分故事都是百姓们闻所未闻,不仅青年儿郎和少年孩童们特别喜欢,连晚上无事可做的老人们都喜欢。

“故事?”

陈非十分疑惑:“是焚香火,敲鼓锣,然后读经书那种故事么?”

“不是,不是!”

话最多的那位带刀青年农夫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和天师道人讲的那些听都听不明白,全是怪词怪句,动不动就死啊活的经书不同,康帅讲的故事有趣的很!我说几个名字给你们听听!什么《傲来国孙大圣闹天宫》、《禹王治水》、《柳下跖纵横四方》、《陈王奋起挥黄钺》、《汉丞相诸葛武侯传》,特别是第一个故事,每次我想起那齐天大圣手持金箍棒打碎凌霄殿,玉皇大帝落荒而逃的场面,都觉得激昂非常啊!”

皮初个老兵听不出来,还在那兴致勃勃,饶有兴趣,陈非就发觉了问题,大禹故事似乎还好,其他都是啥啊?盗跖、陈胜,这都是著名的反乱者啊,孙大圣闻所未闻,只听闹天宫打天帝,一看也是乱臣贼子。至于汉丞相诸葛亮,那不是大晋宣帝的老对手么,康朱皮讲诸葛亮的故事,其用意还不够明显么?

只是一个杂胡哪懂这些历史的,难道他背后教他的人,最大的目的就是要反朝廷?

陈非越想越发觉得事态严峻,青年农夫察言观色的功夫不到家,看不出陈非的脸色变化,还兀自抱怨起来:

“可惜康帅太忙了,不能总是讲故事给我们听。康帅还说,孙大圣的新故事没完,打碎凌霄殿后,大圣又找了四位志同道合的英雄,一起闯过九九八十一道难关,誓要将妖怪私夺的金银宝贝都还给穷百姓,多好的故事!康帅说他有空就讲,可惜他一直忙,唉,唉,农闲时节快到就好了,到时候康帅就有时间了。”

“是啊!”其他农夫附和道。

“好了,好了,我等从冀州来,是听说上谷灾荒,准备来卖粮赈济的!”

陈非觉得不能被这几个农夫牵着鼻子走,怎么好端端的情报探查活动,眨眼之间就变成康朱皮宣传会了?得赶紧和这几个愚民谈正经事。

“啊,那你们可来错地了,鸡鸣山治这边不收高价粮了,各位郎君还是去别地吧!”一个中年农夫撇了撇嘴,比划道:“康神仙有好多粮食,每天义舍都管两三顿饭,只要干体力活,扛刀枪,都管饱!愿意现在就耕地的,还给良种!”

“几分利?”皮初问道。

“利?一分不要,鸡鸣山义舍的百姓,都一分利不要!收成嘛,凡是开荒的,第一年不要钱,从第二年开始,用牛的三分佃,不用康神仙牛的一分佃,康神仙和李天师都讲了好多遍,我们清楚得很!”

农夫们自豪地讲,好像是他们发的种子与牛一样。

“那康......神仙如此好心?他就没要你们别的东西,比如,康神仙有几个女人?”皮初的随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忙问道。

农夫们像看傻子一样回望:“康神仙就两个女人,都是从他家一道过来的,长得可好看了!哪瞧得上村里的女郎,我倒是想送,可康神仙不收啊!”

“我说,燕郎君,你不是想当康神仙的岳丈吧,只可惜闺女比李天师差远了,才......”

“诶,可不能乱说!我可不像你,痴心妄想,我闺女能嫁康神仙的亲从,那就算有福气了,哪同你一样,还想和神仙结亲?”

黔首们说着不着调的话,青年农夫有些尴尬,也调转了话题:

“康帅不仅从不许收女人,还给带孩子的妇人多发粮。其实不止,康帅对吃他粮,用他牛的百姓管得挺严的,我等无论有家还是无家,都编在什队里,各自监督,同在义舍吃饭,严禁违令干那私斗、盗窃、不洁净之事,违者罚粮罚鞭乃至驱逐出舍都有,不过那些都是正经事,我等也乐于接受。”

皮初见这青年农夫懂得很多,话语亦有条理,不像一般黔首那样含糊不清,懵蠢无知,气色也很好,是个不错的人才,便称赞了这青年几句,问他姓名。

“你应该读过书。”陈非一旁补充道,他看了青年多时,坚信自己这一判断很准确。

“这位郎君过誉了,我叫成秋,只是个都养而已,靠着在沮阳县学里做工认了几天字,不算读书。”

陈非心想,读书好啊!读了礼教书,稍加点拨,就能有用于国家,那康胡儿所谋图不在小,这成秋跟着康朱皮,迟早被连带着害了,不如赶紧拉拢了。

“成郎君,我观这上谷天灾也该过去了,郎君不妨离了那鸡鸣山治,继续读书,我与幽冀二州诸州郡学甚熟,可以举荐成郎君去就学。”

陈非不惜摆出一副高架子来延揽,连他现在是“商贾”的身份都忘了。成秋却没看出来,只觉得好笑,大晋商贾社会地位不高,若想在市场里卖东西,还要在脑门上贴布,写上自己的名字和所售的商品,还得一只脚穿白鞋,一只脚穿黑鞋,充满了侮辱意味。

面前这几位商人,衣着也不华丽,仆从亦不多,不像是世家大族直接掌控的商队,就算他们是,几个商队头目,人微言轻,凭什么随便举荐陌生人去念书?

“郎君说笑了,在下家里人去年都没了,我饿得几近暴毙,是康帅与李天师救活了我,我怎么能抛下他们?况且跟着也能读书认字,还能格物......格物致知!”

“读书,认字,格物致知?”

“对啊!”

在陈非与皮初的疑惑眼神注视下,成秋掏出一块小黑漆木板,又亮出一块石膏,指着那台耧车说:“康帅除了借牛,还借农具,条件是大农具须公用,且每次新农具试用,都派一个像我一样能认会写的人下地,用眼睛看,用耳朵听,写下农人们用农具的心得,无论好坏,都写在这板上,回去整理成册,再讲给义舍里的匠人听,看看有甚么能改的,康帅说这就叫格物致知。”

陈非的眉头几乎拧成一团了,牙齿咬得紧如盾墙,这康胡儿无论是比他想象中难对付多了,并不是个莽夫蠢人,其所图绝不在小!如若不除,必是朝廷祸患!

“嘿,成少郎,你跟着庞大巫学了那么多天,怎么连元光道都不给这几位远道来的客人介绍介绍,李天师可是说过,这好东西怎么能藏着掖着,得告诉别人啊!”

“是啊,是啊!”

“元光道?”

陈非心中一惊,终于涉及妖贼的本来面目了,之前什么发粮,给牛,分田,养民,都是假的!都是为了这一步做铺垫!

“天师道与浮屠教、巫术鬼道一样,拜得无非是神神鬼鬼,收的无非是财米衣帛,一样的坏纲常毁人伦!且让我听听,看这康胡儿的‘元光道’是怎么一回事,拜得哪路山妖树怪,死精败鬼。”

成秋说了许久,打开水壶灌了几口,润了润嗓子,这才扯起话头:

“康神仙说,咱们世上万物皆是元光所流溢,这流溢之法便是道,人皆有光朴,无贵贱高低,只要各尽其才,即能返元光与父祖团聚,若有大功于世,便可成圣贤而流芳百世。”

“元光道好啊!”

又有农人来插嘴,这次是个中年妇人,她刚才种了好几亩的地,此刻跑来听到“元光”二字,立刻热情洋溢地开始“推销”:

“信这个一点都不苦,不必早上晚上叩头,也不用花钱请符买供品,共餐前念几句就行,念那几句还让咱感谢咱自己这些种地刨食的人,可有意思了!我听康神仙说,这套比什么神仙都管用,若是有福成了圣贤,那可比代王啊、蝗神什么的厉害多了,成不了也没关系,只要咱认真干活种地,多花些时日就能回元光,祖宗都在那儿,到时候可乐呵了!”

”圣贤?“陈非望向成秋:“康......康神仙让你们成圣贤?”

“我哪有那心思!我没本事,那成圣贤的人,都是黄帝啊,大禹啊,孔子啊之类的人,我一个凡夫俗子,哪能期望这个。”成秋乐了,指着那犁车说:

“康帅老是讲,说元光道有千万,凡道皆能成圣,有些道就是格物致知,穷尽天地的道理,那个先什么秦之时的大圣贤墨子,就是靠格物致知成的圣。我当不了墨圣,只是想跟着康帅,有一日便算一日,按他所说去格这铁犁耧车,以后造出更好的农具,耕更多的地,让子子孙孙都得温饱罢了。”

——

税收不是什么神圣不改的东西,从没有元光道一定要交多少税,不交不是人的说法,有些人少拿鸡毛当令箭!

建立一个政权,一个强而有力的对公组织,并维持其运转,就要收税,如果不需要这种政权,就不必收税。你们看,桓真人以前钻山沟沟里打猎的时候,她部族有税么?中夏西南黔滇之地的许多氏族百姓,打个鹿就全村平分,懂什么叫收税么?不懂难道代表他们不是人?

收税是一件很世俗很实际的事情,你收多了,百姓死,收少了,你死或者组织完蛋,拜再多神仙,磕多响的头都没用,圣贤来了也不好使,孔子墨子难道能十税九么?这就是实践得出的道理。

又比如我刚起家的时候,给牛收十三,不给收十一,这就是通过实践调查来的税率。天师道都收十二三税,豪强十五七税,朝廷十五到三十税一,但要交力役,证明我这个税率既有实践支持,不至于饿死我,又比屯田和其他土豪条件优越多了。

至于后面有傻子跑出来说什么十收三或者十收一是万世不变,放之四海皆准的真道——因为我当年就这么一刀切过,所以以后也就一刀切,这就瞎曲解我意思了,真是胡闹!

一个有十斗米的人交一斗,和一个有万石的人交一千石,都是十分取一,这事能一样么?

……

我也想一开始收货币税啊,所有税统一交钱,富人多交,穷人少交,那多公平?

但谁能一开始就变那么多税收人才和好钱、好制度出来,让我看看?

——《往事录·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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