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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运垂至，人民多恶。其中有信道奉经者，悉是天人，非世问愚人......若闻见此经，不欲受持，将知此人六畜中来，与经无缘。是以大水之灾，鱼鳌所食，与泥同流，万不出矣。——《太上洞渊神咒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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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多灾多难的元康四年终于过去了，自上谷大地震后，荥阳、襄城、汝阴、梁国、南阳、南阳甚至洛阳都发生了地震，光洛阳就在十月和十二月震了两次，乱哄哄的朝廷官员全在忙于进行事后的天象征兆解读和政治斗争，也就对上谷地区暂时不管不顾了。
康朱皮的坞寨扩张和寇肃之的传教活动因此进行的如火如荼，据说连隔壁广宁王氏的家主都在正月伊始改奉了天师道，形势可谓“一片大好”。
但老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粮食！
草料！
组织！
首当其冲还是粮食问题，饥饿之剑始终悬在康朱皮头上，隔几天他就要检查一次粮食储备，要留冗余应付突发状况，要留好桑干河屯垦的种子，还得熬到新庄稼长出来，同时还得保证坞民的各类需求，经过康朱皮反复精确计算，这是百分百不可能兼顾好的，必须另想办法。
坞寨里的几百匹马牛也是巨大的进食机器，消耗着宝贵的草料，幸好上谷、广宁还算地广人稀，远一点的荒草就没被饥民们光顾，只是放牧时被饿急的马匪突袭，那就得不偿失了，只能组织人手出去，扫除积雪，收集牧草，这些体力活无疑又加快了粮食消耗速度。
康朱皮还好说歹说，苦苦哀求李始之以两人之间的友情与大家的马肚子为重，他赶紧去找那个花痴一样黏过来的乌桓女首领，搞点暧昧，提升关系，借机去海陀山草甸上打牧草。
而组织方面，什么什长佰长搞特殊化，坞民训练度不够，共餐了许久还经常乱糟糟之类的毛病，归根到底一多半也是吃饭问题没解决的锅。
要练兵，要修墙，要提振士气，要避免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人因稀奇古怪的理由而崩溃逃散，康朱皮在一时半会如果给不出比巫师跳大神招摇撞骗更好的解决方案，更不能节约粮食，再靠一天两碗稀粥吊饥民的命，逢年过节练兵干活都不给吃，那开春后不还是慢性死亡？一堆饿的皮包骨头的饥民能顶什么事？随便几个强大点的汉人世家或者胡人名王就能让他们沦为奴婢，让先前的工作毫无意义。
一时半会还没有好办法，至少不知道应该再打哪家土豪的康朱皮正为这些问题焦头烂额，就被寇肃之邀请去参加天师道的改治录籍大会。
正月七日，天官赐福日。凡是参加了寇氏教团道治的道民，无论汉夷贵贱，也无论参与时间长短，都得前往到设于寇氏坞的天师治所，登记户口。
为此，康朱皮与寇肃之还提前准备了物资，安排人手沿途维持秩序，发给义米义饼，烧汤给衣，避免有道民受不了饥寒而出事。
在寇氏坞外，康朱皮看得真切，虽然不少百姓还面带菜色，但却争先恐后地来到寇氏宗亲担任的道人面前，以户为单位，登记全家人的名字、性别、年龄、住址、职业，告知因灾死亡的道民，然后由道人们整理完毕，再誊抄到寇肃之所保管的那本“命籍”上。
另有道人在一旁大声宣传：
“命籍无名，天神不佑！道米不纳，命籍无名！若命籍无名，天神不佑，纵有道士焚香请祷，天神亦不会为其人消灾除厄，牢记谨记！”
“道民登完命籍，勿要走了，过会寇天师便要登坛讲经，听经者有符水可领，有义粥可食！”
一旁观摩的李政咋舌不止，他和王钧算是康朱皮队伍中两个少有没那么盲从“康神仙之论”的人，此时便对康朱皮耳语：
“康部大，我看这天师道注命籍，比武乡县登户籍严格多了，明明他们收税远高于朝廷，百姓也不敢隐匿，真是厉害。”
“上谷天师道本身就是豪强在管，交道米等于交租，而且他们好歹回馈点义米和药草，时不时还捉鬼除妖什么的以安民心。县收那么多粟麻，又没给咱们半分，还要抓人去服劳役，大伙凭什么抢着去登籍？”
康朱皮神情严肃地回应了两句，便，准备在高处继续观察研究寇肃之和上谷天师道的运行模式。
刚登上寇氏坞门楼，康朱皮就看见了好些本地豪强、胡酋的代表，各自打着招呼，互相表面上都很客气，康朱皮也过去和他们寒暄几句，便遇见位带着几名执剑挟弓的僮仆的游方道人，年三十余岁，装束佩饰倒是不凡，康朱皮估计怎么也是官宦豪右之家出身。
这游方道人对康朱皮很是热情，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康朱皮的胡儿身份，主动过来与康朱皮聊天：
“青州东莱刘伯根。”
“并州上党康朱皮。”
双方互通姓名，寒暄攀谈几句，康朱皮了解到刘伯根是东莱郡天师道教团出身，是个家族多郡县一级官吏的寒门子弟。刘伯根一直四处云游，教化俗民奉道，积攒命籍受符箓，此番听说上谷遭了天灾，便带着仆役过来一探究竟，争取救治一二百姓以“攒功积德”。
两人正谈着，下面道民登籍完毕，换上全身纯黄色道袍，肩披黄长衣，头戴黄巾，手握九节杖，腰佩铜柄长剑的寇肃之，带着二十四名同样黄衣、黄袍、黄巾、铜剑装扮的道人登场，随即指挥起道民来。
“怎么全是黄衣黄巾？”
康朱皮初见时吃了一惊，平常天师道人虽然也穿黄衣的，但今日这种全黄装束的冲击力还是相当强，恍惚间，康朱皮差点以为自己穿错了时代。
“黄者，中平之色，亦是真君服色。经云赤德衰，黄德兴，太平降，黄衣王！故我天师道当服黄衣，以应天道。”
刘伯根听见康朱皮的话语，便主动解释缘由，语气却是极度的亢奋，让康朱皮愈发觉得既视感强烈，便不愿意与刘伯根这种陌生的宗教狂热分子呆在一块太久，扯了个由头回到亲卫簇拥之中，免得影响他做笔记。
此时此刻，二十四名道士将道民大略分成对应二十四节气的二十四堆人，一齐喊道：
“真人将军登坛！真人将军登坛！真人将军登坛！”
从“天师”头衔变成“将军”的寇肃之杵杖登坛，开始领着道民开始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三叩首，悔过，祷告，吟诵，数千人一起拜倒在地，叩头，应和，再起身转向，再拜倒，声势震天动地，令人动容：
“乞长存久视，延年益寿，得为种民，与天地相守。灾祸消灭，百病自愈，神明附身，心开意悟！”
“乞原赦罪过，解除基谪，度脱灾难，辟斥县官，金石为开，水火为灭，恶逆宾伏，精邪消散！”
“乞所乐者得，所作者成，心开意解，耳目聪明，百病消除，身体轻强！”
“乞恩润之气，布施骨体，道气流行，咸蒙慈恩，众病消除，福吉来集，四方钱财，治生进利，所向皆至！”
康朱皮倒是看得仔细，很多道民只是随大流地模仿前后左右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半迷茫半亢奋，却不像能听懂的样子。
寇肃之领道民叩拜悔过已毕，再吟经说道：
“自伏羲三千年大水流溢，人民半死。三十六年，万姓叛乱，自共相杀。至周秦之灭，人民顿无。及汉魏末时，人民流移，其死亦半。”
这次倒有道人在队伍中，帮忙翻译：
“啊，你们记得么，前些时候，打了多久的仗，死了多少人啊！”
接着，寇肃之拔剑大呼，表情狰狞，声音颤抖而凄厉：
“大劫欲至，治王不整！人民吁嗟，风雨不时，五谷不熟，民生恶心，叛乱悖逆！父子兄弟，更相图谋，以致灭亡，怨贼流行，杀害无辜。当此之世，疫气众多！”
道人们应和道：“你们看啊，这次震死、淹死、饿死、病死许多人，这就是大劫大疫造成的祸患啊，若没有真君降世，无圣贤仙人、天师将军指引，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啊！”
在寇家道人的带领下，开始有人叩首疾呼：“请真将军救我等！”，渐渐汇集成一排排声浪：
“请真将军救我等！”
“请真将军务必救救我等！请真将军务必救救我等！”
排山倒海的呼号中，康朱皮不停地挖着耳朵，他看笔记时，瞟见李丹英与米薇居然不约而同地眉头紧锁，心中不禁感到奇怪：
“米薇姐好说，她之前就不喜欢天师道的传教作风，丹英姐她不是道教徒么，脸色难看个啥？”
寇肃之示意道民们安静，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继续吟诵：
“天下荡除，更生天地，真君乃出。真君既来，圣贤仙人及受经之者，一切来助，左右东西南北道士为佐，无有愚人！汝等世人，但受此经，自然见真君矣！”
道人们继续配合着寇肃之，赞颂道：
“能成仙的男女道士，就应读此经！寿命长能见真君的道民，就应受此经！”
高潮部分接踵而至，寇肃之与道士们一齐高呼，描绘起“太平世”的场面，场面完全与“清静无为”四个字搭不上边：
“此经有神，令人心开！真君出世，无为而治，天下大乐，一种九收，人更益寿，寿三千岁！无有刀兵刑狱苦！圣人治化，人民丰乐，不贪财钱，凤凰作鸡，白鹤为鸭，麒麟作牛，狮子为狗。纯以道法为事，道士为大臣！”
道民们欣喜异常，或被陷入莫名高兴的旁人带动着，口称“愿奉此经，得见真君”，而康朱皮则在想：“才种一收九，长生不老，不遭灾不受罪，养些神兽，中国百姓设想的天堂还真是淳朴而实用......只是这最后一句，有些奇怪啊！”
“坐中大众，闻太上说此真君，其国大乐，各各心中欢喜，悉自俱起，稽首三礼，弟子等亦当奉持此经！”
寇肃之结束了宣读，寇家几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者就拄着九节杖，登上高坛，让身边的童子童女为家主送上一杯符水，又向下面众道民解释道：
“这是用太玄九光万称之符制的丹符水，若凡夫俗子饮其水，寿可一百二十岁，佩此符者，寿终正寝，魂魄即登紫府，侍卫圣君，至太平之世，魂精还其故形，白骨更起，血气更流，长生不老！若无此符，真君出世，大水横流之际，不免三官驱除，死入黄泉，骨肉灰腐，魂魄付三官拷楚，那可是痛不欲生啊！”
“是啊是啊！下黄泉可惨啊！”
“下了黄泉，那可是不见天日，天是黑的，地上连草都不长，魂魄要挨道冰冻，被道火烧，用大釜煮，用钝刀子割，几千年不吃不喝，那可难受啊！”
寇家的道士们又在人群里描绘黄泉的可怕景象，大家窃窃私语，面面相觑，渐渐就有人点头，再次拜倒：
“请将军天师赐我等符水！”
“将军天师，赐我等愚民符水吧，我等不想去黄泉受苦啊！”
老头们趁机开始指挥道人征收道税道米。
“靠！”康朱皮差点没叫出来：“前面还宗教狂热，我都怕你突然冒出一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了。怎么无缝连接卖符收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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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张之法，春秋二分祭祠社，冬夏两至同俗祠祀。兵符社契，军将吏兵，都无诫劝之文。
——甄鸾：《笑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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