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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TXT > 历史 > 晋烬 > 第二十九章:忐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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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才摸进村,康朱皮都累的有些气喘嘘嘘。一般而言,在饥荒的时候,相较于平地上,这燕山里的野果、野菜、树皮之类的东西稍微多一些,山民也能由此熬得比平地上的农民更久一点。

但是,最后一个山村里的百姓还是因为地震和紧接着而来饥荒,逃的逃,死的死,已经不剩几户人了。

进村时,康朱皮一行还射死了好几只横在路上挡道的狼,村中不少木屋都被地震掀倒,至今未修复,余下的也是歪歪斜斜,缝隙大的可以塞入人头,到处都是空无一人的房屋,到处都散发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在天师道传教道人的带领下,康朱皮驾轻就熟地在那几户幸存者家中开展着工作,砍些柴火,生堆火,暖饥民的手脚,煮些稀粥润肠胃,帮百姓们收拾东西,准备运回堡去住。

有户人家里死得只剩个少年,正与他不知死了几日,都散发着臭味的爷爷挤在一张卧榻上,少年饿得都没有力气去搬运尸体,那老人的脸皮和胳膊腿都是干瘪的,肉皮就像一张贴在木棍上的纸,康朱皮试着搬动那尸骸,就像掀纸一样容易,才发现那老人的背都腐烂了,骨头都扎了出来。

少年也浮肿的厉害,他肚子里装满了草根、果壳、树皮,肠子里鼓鼓囊囊,几乎便秘得要死,连稀粥都喝不下。康朱皮就让赵桓把他按住,依照经验,让他呕,再用消毒后的筷子给他掏,掏得少年血都流下来了,痛的死去活来:

“我不吃东西,别掏了,让我死了吧!”

“别叫,你死都不怕,还怕活!赵桓,给他按紧点,别让他咬了舌头!李天师,药!”

李丹英面对这种场景,早已经不害羞了,她赶忙取了金疮药和止血药过来,帮助康朱皮进行救治。

折腾了很久,终于见到少年能喝下些磨烂的粟米汤,血也止住了,康朱皮和李丹英在里冬天忙得满头大汗,才坐到一边,不停地吐着白气。

从一开始救助饥民,到现在每个村子,他俩都要进行一次甚至好几次这样的特殊救治,因为不消化的饥民实在太多了,如果不及时处理,吃饭也会要了这些饥民的命。

给人掏,除了医生杜胙和饥民的亲人外,其他人都不愿做这种“污秽”事,米薇都不知道劝了康朱皮多少次,都被康朱皮用同样理由拒绝了:

“人到了我这里,没饿死,反倒胀死,这传出去不是笑话,我怎么受得了这个?不就脏点么,那可是一条命啊!”

想到这,康朱皮非常不高兴,因为在山村的一片破败、腐朽与肃杀中,他闻到了令人更不悦的腐化气息。

“我说,你们腐朽的也太快了吧,这才几天不过穷日子和被人看不起的日子啊,就不肯帮穷人了?”

前几日,康朱皮再次募人去山里救助灾民,那个素来以忠诚著称的支禄不仅借巡逻之故不去,而且等康朱皮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支禄身边居然多了个柔弱少女,看上去才十五六岁,蜷缩在支禄帐篷的角落,静静地啃一张饼子,这可把康朱皮惹恼了:

“支禄,你不是去巡逻了么,跟我撒谎?”

“没!没啊!这是我路上捡回来的饥民,和部大前些时候每天都捡饥民一样嘛。”

康朱皮凝视着支禄:

“我要问她,她说不是怎么办?”

支禄赶忙摆手交代:“别,别,别,部大,是我看她家可怜,拿粮食换的。”

“多少粮食?你给了人家父母多少粮,是不是你强买的?”

“部大,绝没有的事,我要是干了那事,你砍我的头!”支禄畏畏缩缩,憨笑着试图缓解尴尬:“我花了十斤黍子,好黍子,一点假都没掺啊!”

“大声点,你说花了多少?”

“十斤。”

“支禄,你好大的胆子,我在前面救人,你也变着法子在后面救人,挺聪明嘛!十斤,上党娶个老寡妇也没这么便宜的吧,你这还说不是明抢呢?她家里人呢?”

面对咄咄逼人的康朱皮,支禄愈发畏缩:

“她家同意的!我也是看可怜才给的,她家是张氏的田客,来不了,我也不好替部大明抢不是?”

“。。。”康朱皮有些无语,又掰着手指问:

“我算算,上党老家你娶了一妻;打下文家坞,文煜的阿姐没死,被你娶了,本来我定的规矩,光棍才能娶,这事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计较,怎么今天又弄回一个?”

“部大,文家那女郎吵着要嫁给我,我没奈何啊。我一想,这文家的阿妹、闺女都嫁给了你带队的人,李麻地、驴儿、阿矛、阿武,还有王堡主的少郎都娶了,我的妻又在老家,嘿嘿,实在是。。。。。。”

康朱皮叹了一口气:“你自己心里清楚怎么一回事,她不闹,我就算了。这个姑娘粮食给少了,上党的规矩,上谷的规矩,你选一个,按照聘礼的规格再给人家里加点钱粮,明白了么?”

望着康朱皮那张凶巴巴的脸,支禄只得点头称是,用笑来缓解尴尬:

“是,是,部大只有米大巫一个女人,我一下子讨了两个,实在不应该。”

“支禄,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之前没定规矩,这次就不罚鞭子了,没有下次了!从今天起,我定个新规矩,第一,凡是你们在上谷本地讨的妻妾,如果她们不参与劳动,就自己挣粮食来养我本来多发的那份口粮,不够的话自己就多干点活!第二,绝不许劫夺或强买饥民女眷回来,钱粮一定要给足,特别是不许夺有夫之妇,记住了么!”

“是,是!”

而支禄的例子,只是众多坏苗头中的一支罢了。

米薇渐渐融合了天师道的许多学说,靠镜子与符水来装神弄鬼,从豪强那敛了不少财富,还剥削那些改信天师道的巫师。利用她与康朱皮的关系从巫师处收取贡金——由于康朱皮之前不喜欢这些巫师,还砸了代王像,米薇就更能利用康朱皮的严厉态度诈唬他们。

借着新纳积蓄,米薇不仅把她从雁门收上来,之后在桑干河行军中取下的金玉首饰重新挂回身上,新的饰物也越来多样和繁侈,渐渐整个人又有了粟特女贵族的味道。

庞存则重操旧业,作为“神秘莫测”、“真身难现”、“攻无不克”的康朱皮代言人,与那些他本就熟稔的上谷豪强大户官吏们周旋,从中捞得不少好处。

李始之则不知从寇家那换来了多少炼丹器皿,想给李丹英使用,只不过李丹英最近忙于救人,一次丹也没炼过。

至于其他人,也各有各的小问题。

“真是各怀鬼胎啊。”

康朱皮感叹着,大部分人现在只想富贵饱暖思淫欲,老婆孩子热炕头,支禄就是典范。如果他不对这种势头加以遏制,“康朱皮集团”难免就彻底沦为一个地方豪强,再往前发展,也不过变成一个正常的封建军阀,很难在接下来的乱世中壮大到足以改变历史。

必须有一个明确的发展目标,不能为了救饥民而救饥民,更不能光靠严刑峻法来逼着人干活,那样会激发部下的逆反心理,潜藏的危险更大。也不能靠“分粮、分地、分钱、分女人、过好日子”的旗号来维系队伍核心,否则其他势力若像刘渊挖走康勒一样,以利相诱怎么办?康朱皮还能叫花子与龙王爷斗宝?若手下一心图利,到时怕不是又成片倒戈。

康朱皮必须想个法子,最好是设立一套“克复中原”之类的理想,才能把所有部下统合在一块,让集团继续前进发展,如此才能应对接下来的艰险挑战。

而随着上谷本地汉人与乌桓人的不断加入,康朱皮之前用的那个找拓跋家报仇的提法已经越来越不合时宜,连米薇都不怎么提了,毕竟拓跋家与上谷平民没有切肤之痛,很难为了这个理由去拼命。

至于米薇那种神化集团首要分子康朱皮的方法,让这些“淳朴憨厚”,说白了不愔世事的农民与牧民去为了康朱皮的个人福祉,甚至一句话、一个命令就去白白送死,这超越了康朱皮的做人底线,是他难以接受的。

“怎么弄啊。”

康朱皮抓挠着头发,感觉大脑都榨干了,一个又一个计划与口号想出来容易,完善细节成一种理论却没那么容易。

——

元康四年岁末,我与丹英救助完某山村,再次就成仙问题进行探讨。

我:“丹英姊,凡人都能尸解成仙么?”

丹英:“欲成仙,须牢记守真之道,仙规要备而无忘,搪采紫气,吞服日华之精,服食开明灵符、月华之精;、阴生符,制衡胎光、爽灵、幽精三魂,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七魄,佩皇象符与召五神混合符,炼华丹、玉精、环刚、凤脑、赤松白子、绛木青实、水阳青映、白银紫金、土星光芒。。。。。。凡二十四法,方能羽化登仙。”

我怒,指村口为犬狼所食之尸,及几具被烧成黑卵的骸骨问:

“他们若服食、修炼这些,亦能成仙乎?此两颗黑卵,尸解之后亦如斯乎,此即仙人羽蜕?”

丹英默然良久,垂头而语:“非也。”

我又追问:“此等黔首有钱,有粮,有闲暇,能炼如此多物乎?若不能,黔首是否定不能成仙,要下黄泉幽冥,受三官之罚?”

丹英又默然许久,方语:“不能,不不,我不知也。”

“若是李廿、文罴、侯儒之流,靠杀人放火,抢劫商旅,贪墨天地中和之财物,以此为基业,炼你所说之丹,佩你所说之符,牢记所谓守真之道,背诵记熟仙规,亦能成仙?”

丹英不语,转而垂泪。

我心软,对丹英道歉,称我太激动,此本非丹英之过,我将火气发到她头上,是我不对。

丹英垂泪良久,方再问我:

“康胡儿,你连吉凶太岁都能悖逆,连风疠烈火都不能害你命,你定有办法能救黔首,让黔首亦能成仙,对否?”

“我从不救人,是人自救。我一直觉得,凡人成仙之念并无过错,何人不想长生不死,何人不想安享太平,何人不想进步,明日好过今日?但非要靠服食炼气化形么?非要靠财与权之竞赛么,这是坏了成仙的本意啊!”

——《往事录·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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