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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TXT > 历史 > 晋烬 > 第十八章:大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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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倒,路边死。

沟边倒,沟边死。

汪汪肚子做棺材。——捻军歌谣

——

“上谷郡,晋元康四年十一月,活黄泉”,这句话在多年后,被康朱皮用作《往事录》上谷郡部分的开头。

摆脱莫护跋的纠缠后,康朱皮所部还在广宁郡,尚未抵达上谷郡的边界,就见到了地震灾害的余威——饥民。

天上飘起了小雪,上百名百姓在路边的树林里,于寒风中瑟瑟发抖,流着青鼻涕,打着喷嚏,却一刻也不停,疯狂地用柴刀、镰刀和菜刀剥着榆树皮。

组成饥民的群体五花八门,五六十岁的老汉,老太婆,中年人,十来岁的娃娃,被父母领着的更小的孩子,但大部分人是青壮年男女。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所有人都衣着破烂蓬头垢面,脸色或蜡黄或浮肿,很多人竟然在十一月的荒野中还只靠上身的单衣与下身的一条犊鼻裤来抵御如冰刀一般的寒风,许多人瘦的像一根摇摇欲坠的枯柴,小腿和脚板肿如馒头。

两具死尸躺在荒野里,一具是“死了不久”的女人,一具是“刚刚死去”的女人,但流民都熟视无睹,好似这件事平常的不能再平常。

死的不久的那女子,有一头生前应该看上去很美丽的长发,此时沾满了枯黄色的尘土,被冬天的风吹着微微抖动,任凭谁也看不出死者原来的容貌,因为她整个脑袋已变为了骷髅,眼睛、鼻子、嘴成了几个黑窟窿,最大的那个曾经是嘴的黑窟窿里,有两排完整的白牙,有经验的人就能判断,这个死去妇女还很年轻,她身上的肉也已经被啃光了,只剩下个骨头架子,森森白骨上套着被不知是人还是兽撕破扯烂的大对襟衫碎片,肋骨被啃的支离破碎,一只鞋履被拽到了肋骨边,履里尽是黄土,另一只不翼而飞;衣裳颜色与还算完整,没有被野狗分掉的骨架,能证明她死去的时间不久。

另一具女尸躺在荒地中,大概死了才刚刚一两天?三四天?那些红着眼睛,膘肥体壮,正在路边逡巡的野狗还饱着,并没有兴趣动她的遗骸。她干瘪如一具裹了皮的骷髅,雪花正落在她的脸上,盖住了她的眼睛,她看不见她必然的结局——被鸟和狗吃尽遗骸,禽兽的肚腹就是她的棺椁。

饥民没有时间往那两具尸体看一眼,他们要节约体力,将一切能吃的东西磨成面,捣成糊糊,吞下去转化为身体的能量,或者平复令他们痛苦万分的饥饿感。榆树皮是好的,因为康朱皮知道这东西还能磨成面与麦粉一块吃,也不算扎喉咙,康朱皮常吃,但纯粹的榆树皮呢?榆树皮也吃完了呢?

康朱皮不敢想了,但饥民却敢尝试那些超越人想象力和生理极限的食物。因为恰逢一行大雁飞过,落下几坨雁屎,竟然马上就有几个孩子磕磕绊绊地跑过去,扒拉那些还热乎的粪便,又有青年男子过去,粗暴地推开那些孩子,当着康朱皮的面去抢夺,抢夺大雁的排泄物?

后来康朱皮才知道——“大雁的粪便里有未消化的野麦与草籽,对饥民来说,那可是难得的美味,至少比观音土与煮软的干木柴好多了。”

李丹英目睹这一幕,捂住嘴巴,像又被奔腾的骏马颠簸了内脏般,止不住地干呕起来。其他人则不管心情如何,瞅见他们的首领康朱皮神色肃然地勒马伫立,一时没有发号施令,也只能停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望见这一大支商队,衣衫褴褛的饥民们大多只是看了一眼,就接着刮树皮,往篮子里装了。纵然商队成员面色还算红润,他们肯定有吃食,饥民没有钱啊,这种灾荒年间的粮食价格他们也负担得起?想着过来乞讨么,万一这些远方来客不发善心的话,自己要怎么办,好的、软的榆树皮可是会被别人刮走的啊!

但也有人想试试别的法子。

一个女人,这女人两腿夹紧,迈着很缓的小步,虽然虚浮,却又透着一股坚定,她面对着全副武装,荷弓执矛,且全由陌生外乡人组成的队伍,大着胆子走来,不时匆匆回头望一眼树林里忙碌的人,有人神色漠然也看向她,但大多数的人却还在忙着剥树皮。

她身材高挑,如果在太平时节,可能也算得上一位俊俏的村姑,但此时她面孔消瘦,面色发白,头上是雪与尘土,胸部也饿的发垂,身上的衣裳脏成了灰黑色,满是破洞和补丁。

那女人越走越近,有亲兵想上去拦住她盘问,康朱皮示意不必,他主动问那女子:

“你等下,是哪个村的,离这多远?”

那女子却没有回应康朱皮,她匆匆瞟了一眼容貌怪异,满脸胡渣,浑身上下都是前些日风餐露宿,雨夜搏战留下的灰土泥痕,惊慌与恐惧的表情立刻充斥了她的瘦脸,她原本两腿夹紧着迈步,不能走快,但此刻又企图迅速避开康朱皮那张凶脸,此时只能加快脚步,结果一个趔趄,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就扑到了李始之的马前。

女人扑倒在泥与雪中,让李始之愣在当场。他也不知道此时该干些什么,握着马鞭的手有些无措,只能四处张望,看看他姐,又瞅瞅康朱皮,最后把求助的眼神投向老家臣李道之。

没等李道之回应少郎主,那女人就赶忙爬起来,尽可能地靠近李始之的坐骑,丝毫不担心踩踏,而是对着李始之伸出右手的手指,用低而羞怯,但是清晰无比的声音讲道:

“一斗粮,不不,一块饼,求求你,郎君,今天随便你干啥都行!”

李始之骇然,更慌乱了,还不自主地问了一句:

“干啥?”

那女人以为有戏,居然伸出尽是脏污雪泥的手,去抱李始之的马靴,另一只手拢在胸前,像是要把胸脯捧起来给李始之看,她被饥饿而折磨的面孔上尽一切可能挤出媚态,声音颤抖中越发尖利:

“我跟你走!只要一块饼,随便郎君干啥都行,这又不贵!”

“不要脸的脏妇人,放开我家少郎!”

李家部曲见那妇人“无礼”地纠缠,而李始之又明显地手足无措,握着马鞭都不知道如何处置这种局面,就自发决定替少主分忧,纷纷冲过来就要痛打这女人一顿。

“诶!停下!”康朱皮驱马插到李家部曲和李始之并那妇人之间,挡着李家兵。李三郎也终于反应过来,一面挣扎着要拔出脚,一面不忘制止自己的部曲家奴,不许他们来打人。

“妇人,女郎!我这有干酪浆,不知能不能当个饼?不够,这还有。”

康朱皮的亲兵们伫立不动,支禄倒跑过来凑热闹,他咧开嘴,往怀里掏出块臭烘烘的干奶酪,朝那妇人晃了晃。

妇人回头,她刚才被凶神恶煞的庄园主私兵吓得不轻,瘫在李始之马前,像筛糠一样发抖,此时望见支禄有意给粮,她虽然有些排斥支禄那张脸,但咽了咽口水后,便准备答应。

“啧,诶!”

康朱皮无奈地闭上眼睛片刻,重新睁开后,便喝令道:

“卸货,给这里的人发粮食!”

听闻此言,米薇便溜到康朱皮身边,扯着义弟的耳朵,急匆匆地说:

“发他们粮食?他们一看就没钱啊!你干嘛不把这些粮卖给大户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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