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曼哈顿酒店大堂的角落沙发，依旧是昨天的三个人。
布鲁克林·李，麦克莱德·肯尼迪，帕特里克·内斯特。
这次布鲁克林没有坐在两人对面，他选择坐在麦克莱德·肯尼迪跟帕特里克·内斯特旁边，三人呈‘匚’字形列坐，布鲁克林正好出于‘竖’的位置。
这是布鲁克林为自己精心挑选的位置。
不再像昨天那样，坐在两人对面，让两人坐在一列。
当两个人坐在一列时，会让人潜意识里认为两人是一伙的。
相对应的，坐在对面时，就会制造出一种对立的感觉。
布鲁克林尝试过坐在对面，今天他打算改变一下策略。
“德克斯特的事我们听说了，布鲁克林，这真是太遗憾了。”
麦克莱德·肯尼迪十分商务地表达着歉意。
布鲁克林接受这份商务的关心。
帕特里克·内斯特并没有出言嘲讽或破坏，而是站起身默默看着，等两人寒暄完，他才上前，叹了口气道
“我们永远不可能了解一个人的全部。”
这话听起来是带着几分关心的。
这是在劝慰布鲁克林，让他不要自责，也是为他被连环杀手隐瞒这么久而寻找的理由。
因为永远无法了解一个人的全部，所以布鲁克林只了解德克斯特救命恩人这一面，而不了解他湾区杀手那一面，这很合理吧？
实际上比起救命恩人，布鲁克林可能更了解德克斯特身为湾区杀手的那一面……
帕特里克·内斯特突然的友好令布鲁克林稍感诧异。
联邦是个不太讲‘绅士风度’的地方。
这里好像一个暴发户集中营，大家都是新晋富豪，大家都没有贵族血统，没接受过贵族礼仪教育，更没人在道德品格上提出过多的要求。
在这种情况下，帕特里克·内斯特选择落井下石，嘲讽布鲁克林竟然被连环杀手救命，是很合情合理的，任何人都说不出什么。
但帕特里克·内斯特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安慰布鲁克林。
“谢谢，直到现在我还是感到震惊的。”
布鲁克林对帕特里克·内斯特劝慰自己的行为表达感激。
分次落座。
由于有德克斯特的事情在前，这次的谈判气氛竟然比上次好上许多。
帕特里克·内斯特一直仔细听着布鲁克林跟麦克莱德的发言，一反常态地，并不轻易开口。
布鲁克林跟麦克莱德之间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
但随着话题的深入与正式，‘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谐气氛终究慢慢被消弭殆尽。
还是那句话——核心问题得不到解决。
而且麦克莱德似乎接收到了什么新的命令，这次变得更急切，更强硬了。
这一度让两人之间的谈判变成了争吵。
就像街上的混混打架一样，先推诿责任，再互相指责，然后互喷垃圾话，找对方问题，然后放狠话。
谈判一度进入崩溃的边缘。
好在麦克莱德跟布鲁克林都诚心希望能和谈，最终停在了崩溃之前，没有再继续下去。
整个过程帕特里克·内斯特就像在听故事一样，一直默默听着。
他既没有趁机搅和，也没有帮哪一方攻讦另一方。
他就这么坐着，听着，好像雕塑一样。
布鲁克林喝了口茶，差点儿一口喷出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茶杯里的茶叶，强忍着苦涩将茶水咽下去，然后将茶杯放回原位，再没动过一次。
他抬头看像帕特里克·内斯特，恰逢帕特里克·内斯特也看了过来。
那双苍老的，略带浑浊的眼珠里神色复杂。
两人对视片刻，帕特里克·内斯特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麦克莱德·肯尼迪，微微点头。
他点点头，起身向两人告辞，称还有其他行程安排，得先行离开。
帕特里克·内斯特不是来纽约度假游玩儿的，他是来……布鲁克林暂时还不清楚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反正不是来度假的。
那么他的行程安排的比较密集也就很合理了。
然而望着前呼后拥呼呼啦啦离开的怕帕特里克·内斯特，布鲁克林的神色有些阴沉。
等帕特里克·内斯特彻底消失不见，角落里就只剩下他跟麦克莱德两个人。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妙的神色。
帕特里克·内斯特今天可以说是一言不发，但他所‘说’出来的话却是真正的振聋发聩。
他在用实际行动证明给布鲁克林与麦克莱德看，哪怕没有他搞破坏，他们的谈判也根本不可能有结果。
这可比在谈判中搞破坏，充当搅屎棍高明多了！
这一手比昨天不知高出多少段位去。
麦克莱德跟布鲁克林都看得明白。
破解这一招很简单，只要促成和谈即可。
而促称和谈说起来也很简单，只要一方在根本问题上做出让步即可。
但这只是说起来简单。
不要说这涉及到根本问题，哪怕不涉及根本问题，在谈判桌上，让一名政客让步，吃亏？
这可不是名义上退让，实际上占便宜，这是真真正正的让步，真真正正的吃亏，这是割让自己的利益，给自己造成损失的那种退让！
开玩笑！
哪怕明知道这么做就能促成和谈，布鲁克林跟麦克莱德还是不会这么选，他们都会把自己的利益看得死死的，然后跟对方熬，看谁先熬不住。
这就是帕特里克·内斯特最高明的地方。
他知道，哪怕把解题思路摆在两人眼前，两人也不可能照着解题思路去做的。
他拿准了这一点。
而帕特里克·内斯特这么做的最后一个高明的地方，就在于这场谈判本身。
这场谈判本身，一方是布鲁克林·李，一方是麦克莱德·肯尼迪代表的军方。
谈判本身实际上根本没有帕特里克·内斯特！！！
站在对立立场上的是布鲁克林跟麦克莱德，不是他帕特里克。
这确保了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被当作第一敌对对象。
因为谈判双方的第一敌对对象是对方。
“雪城惨案跟贝尔维尤谋杀案。”
沉默良久，布鲁克林开口道
“我要马克·米莱，还有那个叫库尔的将军。”
前面是要求，后面是条件。
要求军方认下雪城惨案跟贝尔维尤谋杀案，把马克·米莱跟库尔将军交给他。
实际上本来还有德克斯特妻子被杀案的，但昨晚德克斯特表现得非常明确，他的妻子不是被军方暗杀的，而是被邻居家的‘同行’杀死的。
而且现在提德克斯特，总归不太好。
布鲁克林其实并不愿意在其他人面前谈德克斯特。
“还有我需要一部分资料，我的助手会将清单发给你。”
“不可能。”
手机响起，提示收到短信，麦克莱德扫了一眼清单，直接拒绝。
“我已经做出让步了，麦克莱德·肯尼迪。”布鲁克林冷哼一声“不要得寸进尺。”
“雪城惨案跟贝尔维尤谋杀案不是我们做的。”
“在说这话之前，你应该把库尔将军跟马克·米莱喊过来，先问问他们怎么看。”布鲁克林嗤笑嘲讽道。
“或者你该先回去查查seal的执勤记录，如果有记录的话。”
“资料可以答应你，这个不行。”麦克莱德·肯尼迪并没有被布鲁克林调换先后顺序这样的小把戏糊弄住。
一般而言，大家提条件时往往会把核心条件提在最后，由最简单，最容易被对方接受的开始，逐步加码。
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在这次谈判中，布鲁克林选择反着来，小小的设计了个圈套。
他并不指望这种程度的圈套能套住麦克莱德，只是说话时的习惯，下意识会在能设置圈套的地方设下圈套。
万一呢？
万一中招了呢？
反正设圈套也没什么损失，顺手而为的事儿。
对布鲁克林来说，这种行为已经快成了本能了，根本不是问题。
两人看似各有退让，其实只不过是将核心矛盾乔装打扮一番，改头换面，转换地点而已。
本质问题得不到解决，谈判就不会有结果。
连续转换两次后，两人默契十足地选择住嘴。
给核心矛盾乔装打扮，是企图将对方绕晕，让对方出现失误。
连续两次过后，对方都没有出现失误，那也不用再继续下去了。
就算再实验一万次，估计也还是这个结果。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布鲁克林下意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口腔之中。
噗——呸！
布鲁克林这次没忍着，直接将水吐了回去，引得麦克莱德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们在这儿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绞尽脑汁设置陷阱，还要规避对方的陷阱，其实是非常耗费体力的事情。
时间长了会让人注意力无法集中，疲惫，困倦，头痛……
总之哪儿哪儿不舒服。
这会儿正好趁着机会转移注意力，放松一下，以应对接下来的谈判。
两人谁也没说走，谁也没说暂时结束，回去再想想之类的。
他俩好像跟帕特里克·内斯特杠上了，好像是在向帕特里克·内斯特证明，他说的是错的一样。
布鲁克林叫来酒店服务生，让他给自己换了一杯热可可。
服务生是认识布鲁克林的，听了布鲁克林的要求，看布鲁克林的目光里透着古怪。
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男士，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要一杯热可可？
听起来有点儿古怪。
热可可跟布鲁克林一点儿都不搭。
他应该要一杯咖啡才对嘛！
服务生暗暗想着。
实际上布鲁克林也想来一杯咖啡来着。
但鉴于目前身体感知到的疲惫感觉，布鲁克林觉得热可可更好一些。
它能提供更多的能量。
‘点完餐’，布鲁克林起身去了洗手间。
麦克莱德·肯尼迪则向服务生要了几样点心，其中就有总统先生的最爱，甜甜圈。
等布鲁克林回来后，发现茶几上摆满了点心。
洗瑟·格肯一定喜欢！
布鲁克林在心里默默想着，就着热可可，跟麦克莱德吃了些点心。
这不算午餐，只是中场休息时的补充能量。
布鲁克林懂的，麦克莱德也很懂。
吃完点心，谈判继续。
麦克莱德·肯尼迪却没有直接进入正题，而是谈起了过往工作。
他讲述了自己刚开始在军队里的处境有多艰难，如何一点一点慢慢熬过来的，又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布鲁克林静静地听着。
麦克莱德话锋一转，问道“布鲁克林·李，我听说纽约人都很推崇你，认为你是最公平的法官，他们叫你‘忒弥斯’，真的是这样吗？”
布鲁克林手上动作威顿，凝视着麦克莱德，目光中带上了审视。
这番话，从语言顺序到策略再到语气，都不像麦克莱德的风格。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麦克莱德·肯尼迪的风格布鲁克林已经很熟悉了，他很坦诚，不耍花招，不好高骛远，对自己有十分清晰的认知。
这让布鲁克林大多数手段都无法使用。
其实不光是布鲁克林，麦克莱德·肯尼迪这种风格克制一切阴谋诡计，不管你耍弄什么计谋，他都不上当，就老老实实按部就班，交代什么就做什么，不贪功不冒进。
但现在这番话，听起来却跟麦克莱德原本的风格截然相反。
这番话听起来是在闲聊，打听布鲁克林在纽约的声望。
可真的是这样吗？
麦克莱德来纽约也不是第一天，更不是第一天认识布鲁克林，他会不知道布鲁克林在纽约是什么名声？
实际上他说的这句话顺序就有问题。
正确的顺序应该是‘布鲁克林·李，我听说纽约人都叫你‘忒弥斯’，他们很推崇你。你是最公平的法官，真的是这样吗？’
他前面都是陈述，最后才是问题。
问的也不是他听说的内容是真是假，而是问布鲁克林，他真的是最公平的法官吗？
布鲁克林是最公平的法官吗？
以前或许是。
他凭借持身清正，硬抗过来不少困难。
以前的对手喜欢往他身上泼脏水，他身正不怕影子歪。
但现在却不一定了。
现在的对手不喜欢泼脏水，喜欢挖掘他曾经泡在脏水里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