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吾保举朱允炆做储君的初衷与蓝党的官员截然不同。蓝党官员是怕燕王做了储君会给他们穿小鞋。又想通过保举皇长孙立下拥戴之功。刘三吾是个没有私心的老学究，只是单纯的认为立储大事应该符合周礼而已。
洪武帝无奈，只得将目光投向了朱允炆。在来东阁之前，洪武帝与朱允炆有过一次长谈。他希望朱允炆这个当事人能够站出来，主动退出储君之位的争夺。这样一来，支持他的满朝文武自然没了话说。
朱允炆会意，开口道：“皇祖父，允炆年仅十六岁。论领兵打仗的能力，允炆不及四叔万分之一。论文治，允炆亦不如他。允炆认为，祖宗礼法固然重要。然而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选储君更应该看选谁有利于天下百姓！四叔能文能武，像极了皇祖父。也只有他做储君，日后才能让天下百姓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至于允炆，愿辅佐四叔，做四叔的臣子。为大明开创千秋万代的盛世尽一份力！”
朱允炆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蓝玉傻眼了，詹徽傻眼了，所有官员都傻眼了！
我们拼了命的保举皇长孙做储君。到头来被保举的人不想做储君，只想做个臣子？我们所做的一切不都成了竹篮子打水一
场空？
洪武帝心中暗笑：你们这群人想跟朕打擂台，可惜你们没有抓住重点！重点不在于你们说的那些允炆适合当储君的理由。重点在于允炆自己愿不愿意做储君！
在皇帝与臣子的这场猫鼠游戏中，洪武帝取得了胜利！
见众臣不再多言，洪武帝道：“今日就议到此吧！起驾，回乾清宫！”
在回乾清宫的舆轿上，洪武帝却突然陷入了沉思。他是个反复无常的老人。本来赢了臣子们他应该高兴才对，可他现在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洪武帝心中暗道：朕主张立棣儿做储君，或许只是想跟群臣赌气斗法吧？难道朱棣真的比允炆更适合当大明未来的天子？棣儿勇猛过人不假。可要论仁慈敦厚，允炆像极了标儿，在这一点上棣儿远不及允炆！朕是开国皇帝，开国皇帝自然要用铁血手腕维护新朝的稳定。朕死之后，却需要一位仁慈的天子，做汉文帝、汉景帝那样的仁君！
洪武帝的内心再次陷入犹豫不决。
舆轿回到了乾清宫。常歌求见洪武帝。
常歌禀报：“圣上，燕王的替身进京途中，并未遇到任何刺杀。”
洪武帝道：“哦，说明那个人还没蠢到家，他还不敢做出刺杀藩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好了，你下去吧。”
常歌行礼转身刚要离开乾清宫，洪武帝却叫住了他：“且慢！”
常歌回到洪武帝面前跪倒：“圣上还有何吩咐？”
洪武帝问：“常歌，你追随朕有多少年了？”
常歌回答：“微臣是韩宋龙凤十二年腊月进的吴王府拱卫司，算起来微臣从龙随驾已有整整二十六年了。”
洪武帝一声叹息：“当年那个十九岁的俊后生，如今也成了四十五岁的老朽了！朕看你眼角都有皱纹了。”
常歌不知道洪武帝为何突然关心起他的年龄来了。他没有轻易开口说话，只是低头跪在地上。
洪武帝话锋一转：“你替朕办了二十六年的差，也算是一个老臣了。你以一个老臣的身份告诉朕，朕应该立燕王为储还是立皇长孙为储？”
常歌叩首：“国本大事，只能圣上乾纲独断。岂容......”
洪武帝直接打断了常歌的话，口气极为严厉的说：“朕给你一道旨意！告诉朕，燕王和皇长孙谁更适合做储君？若你说一些摸棱两可耍滑头的废话，视同抗旨。朕斩你全家！”
常歌愣住了，他心中暗道：看来耍滑头是耍不过去了。只能选边站！算了，我就抛开保全自身的私念，跟圣上说一句大实话吧！
常歌拱手，说出了改变洪武帝心意六个字：“燕王朝中无人。”
洪武帝闻言犹如醍醐灌顶！
这些年，洪武帝为了扶持太子朱标，将朝廷的重要职位全都给了忠于朱标的人！可以说，整个应天官场都是太子一党所掌控。保卫京畿的亲军二十六卫武将，亦都是忠于太子的。这些人忠于太子，就会忠于太子的儿子朱允炆。
反观燕王朱棣。虽然他不是盏省油的灯，也有自己的党羽。可那些燕王党大部分都是边镇小将、地方官。这批人根本不是权力核心圈的人，且能力有限，担当不了大任。
如果朱棣当上皇帝，出现一个胡惟庸一样的奸臣领着头造反，朱棣在京城既没有可用之臣，又没有可用之兵。这大明王朝岂不是要二世而亡？
洪武帝整整沉默了半个时辰。常歌在殿下跪了半个时辰。
已经当了祖父的常歌身子骨赶不上年轻的时候，他两个膝盖发酸，已然坚持不住了。无奈之下他只得试探着问：“圣上可还有其他吩咐？”
洪武帝这才回过神来：“哦，没有其他吩咐了，你下去吧。”
常歌转头向着殿外走去。
洪武帝小说了一声：“常歌，谢了。”
常歌只当没听见。大步出得乾清宫。
当天夜里，洪武帝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他的耳边时刻回荡着常歌的那句话：“燕王朝中无人”。
一直到了后半夜，洪武帝才勉强睡下。人老了梦就多，他又梦到了自己的发妻马皇后。
马皇后坐在一棵大杏树下。洪武帝快步走了过去，坐到马皇后身边：“秀英，你怎么在这儿？”
马皇后抬头看了一眼满树的杏子：“圣上忘了，臣妾喜欢闻果香。”
洪武帝问：“你倒是逍遥惬意。朕在阳间都快愁死了！标儿来找你了，朕总要找个人取代他的储君之位。对了，怎么没见标儿？”
马皇后嫣然一笑，回答：“标儿知道圣上在纠结立储之事。他要是见了您，您一定会问他选谁好。一边是他最亲近的兄弟，一边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故而避之不见。”
洪武帝道：“那你认为呢？朕该选棣儿还是允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