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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TXT > 历史 > 晋烬 > 第十二章: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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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之崩也,太傅司马孚、尚书右仆射陈泰枕帝尸於股,号哭尽哀。时大将军(司马昭)入于禁中,泰见之悲恸,大将军亦对之泣,谓曰:“玄伯,其如我何?”——《魏氏春秋》

——

“不可!”

皮初闻言立刻制止:“陈参军,康朱皮突然攻灭渐氏,看似骄狂鲁莽,背后定有蹊跷!应由上谷豪右自行应对,我等依原计划而行,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陈非急得跺脚,索性毫无礼节地抓住皮初的肩膀,摇晃起来,大声叫嚷,丝毫不怕隔墙有耳:

“皮牙门,这康朱皮私蓄兵甲,操练士卒,恣意攻杀上谷良善,那渐裳刚刚投效于我,他就夺其牛马,攻其坞壁,还必害其满门,这不是挑衅朝廷尊严么?这便是谋反啊!我怎么能等!还不速速把反贼康朱皮和寇肃之拿下!”

皮初颇为无奈,心想这种豪强大宗蓄兵养甲,械斗仇杀,在边郡南荒之地年年有之,陈参军你坐庙堂久了,居然如此不熟悉基层情况,这就想扣谋反帽子?

“谋反”这个罪名杀伤力非常大,大到皮初觉得可不能乱扣一气。倘若康朱皮与寇肃之不是妖贼,反而是什么朝廷贵人密养的爪牙,那“谋反”罪名一安,下可激起民变,造成边郡乱局,上则达天听,变成政敌攻击的把柄,可就没法收场了。

陈非是世家子,估计还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皮初作为一个寒庶将种,妥妥的全责。

想到这,皮初又眉头一皱,发现如果康朱皮和寇肃之真是妖贼,那更不能现在就逼反他们了!

这等妖贼不仅有武力,更在本地盘踞多年,还能与广宁官府豪强密结而劫掠涿鹿仓,恰逢上谷灾荒,百姓嗷嗷,皮初心知肚明,大量流民可聚在康胡儿与寇肃之处,若是不能一举成擒这二人,让他们真的竖旗反叛,闹得两郡妖贼大起,致使边郡糜烂,索虏趁虚而入,想那汉末黄巾贼弄出多大乱子,这对朝廷真有好处么?

再者,以康朱皮所展现出的夺坞破家的实力,若不能一击便消灭他,恐郡兵还未调齐,皮初与陈非首先就性命难保了。

皮初忠于朝廷,但不做那不要前途和性命的愚忠之人。思虑已定,皮初便诚恳地劝说恼怒不已的陈非,苦口婆心地讲道:

“陈参军,你听老兵一言,我查档问官,发现两件关于康胡儿的要情。其一,那康朱皮是并州人,就他自己宣传,及许多县吏所说,似乎这康胡儿在去年并州的郝散之乱中募义勇平贼,曾经斩杀了多员郝贼的大将,从这来看,他本应是忠于朝廷之人,只不知为何不在老家报国,偏偏要来上谷。”

“故作姿态,图谋不轨,从并州来上谷,定是另有图谋,皮牙门休被他骗了!”陈非嘴上依旧不依不饶,可表情却在示意皮初继续讲。

“或许是故作姿态吧?可这又与妖贼一说不符啊。”皮初拉着陈非重新坐下,让他收剑入鞘,不要白昼就露白刃,这是边郡武夫的习惯,不符合高门文雅之气,随后接着解释:

“若那康朱皮是妖贼,从并州赴上谷,势必丢弃他已有的部曲义从,他一个杂胡戎狄,能懂什么高深的天师道玄,何以短短数月之内聚得这么多的愚民百姓?又如何一来此地,便能与那寇肃之相勾结,又如何便盗取了涿鹿仓?会不会......这康胡儿背后另有人指使?”

“对啊!”陈非立刻赞同,深以为然道:“你一说提醒我了,正如你说,那康胡儿背井离乡来上谷,发粮食,惑百姓,这一定有人在教他,一个杂胡哪会这些!”

皮初这才松了一口气,陈参军终于开始顺着之前的思路,进行正常思考了,不禁趁热打铁,继续好言相劝:

“陈参军说的在理啊!你我来此不是为了彻查涿鹿仓粮被所谓阴兵借粮一事,以揪出主贼么,怎么和一个连官身都没有的杂胡酋帅纠缠起来了?他一个背井离乡,无根无基的杂胡渠帅,亲族支党都远在上党,哪有气力主导叛乱?我俩只盯着他,不怕捡了胡麻,丢了冬瓜?错漏了真正的奸人,致使朝廷之利受损?”

主谋还没现身,皮初通过调查,觉得寇肃之作主谋的概率也不高,他太年轻,缺乏宗主威望,寇家在本地的风评似乎也不以好勇斗狠著称;那看上去十分高调的康朱皮更不可能是主谋,以常理推断,就算有人要靠着那一库粮秣造反,也只会是本地官员或者豪强,因为这些人熟悉本地情况又有一定组织力与号召力,又有野心做大事,哪里轮得到没根没底的康朱皮,一个愚不可及的杂胡,神气个什么?

皮初觉得,这杂胡康朱皮打渐氏坞,其本心应是报复什么私仇,外带觊觎乌桓豪酋的财富,杂胡都这样,至于,是真正的“罪魁祸首”的指示,此人既不是康朱皮也不是寇肃之,而是另有其人!

会是谁呢?

喜好天师道的广宁游太守?对康朱皮所作所为充耳不闻的上谷王太守?

陈非一开始想怀疑游、王二人是幕后黑手,但旋即皮初一一否决了,此二人属于典型的庸官,不可能指点康朱皮在上谷如何安抚流民,更不会召来远在千里之外的康朱皮到上谷赈灾,这毫无道理可言。

一定是更高位的存在,或许是哪位朝廷的并州出身的大员干的!

陈非和皮初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俩当然想不到,是康朱皮自己要来的。

“难道是……”陈非知道的人太多,稍不容易思绪就天马行空了。

郝散之乱糜烂并州二郡,父亲提过朝廷诸勋贵为争功推过,颇有一番争斗,那康朱皮既然参与了平叛,会不会是哪一派的闲棋?

是平阳贾,上党李,太原郭,与贾后关系密切的这三位世家,来幽州抢地盘?

好像动机不明确。

“恩,康朱皮是浮屠僧,太子小字沙门,性好浮屠......”

难道太子除了东宫卫队,会不会想在地方上……陈非下意识地摇头,这个也太离谱了,他怎么怀疑到自家头上去了?

算了,不管了,陈非还是决定莽一回,一举扬名,反正他自恃世家子弟,就算翻车了,朝廷也不会重罚他。

既然有恃无恐,无论是谁与谁的斗争,是谁的爪牙和棋子,陈非也想要斩了这爪,抽了这棋,方显颖川陈氏英雄本色!

“不行!就算康朱皮不是祸首,清谈道玄之说本就盛行,令士子倨傲折德,礼教败坏,世风日下,怎么还能让此等鬼道之说害黎民百姓?咱俩若坐视不管,任凭那康胡贼肆意妄为,蛊惑百姓,招兵买马,到他真谋反之时,悔之晚矣啊!”

面对油盐不进,一心想和康朱皮硬碰硬,又开始慷慨陈词的颍川陈仲异,皮初也非常无奈,只得继续劝导:

广宁游太守无论是一无所知,还是本案胁从,现在都不可能再主动配合了。若陈非再一冲动,把上谷也搞得一团乌烟瘴气,什么妖贼、谋反、仇杀混在一起,郡兵一来,乌桓骑一抢,上谷的王太守焦头烂额之余,肯定也不会再配合了。

如此一来,纵使杀了康朱皮与寇肃之,真正在边郡布子的罪魁祸首却能逃过一劫,之后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祸患。

“皮牙门!”

陈非有些不悦,又站了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可,我也知道那妖贼背后有人,但先杀一贼,便是一贼,何必磨磨蹭蹭再等?除非你有良策,可以根除康寇二贼!”

“我有四策,陈参军,请你可听好了!”

终于又到了展现智谋的局面,皮初做了这许多年的基层军官和办事员,跟着刘弘也算学了不少的知识,此刻便精神抖擞,尽数讲给陈非听:

第一策,对康朱皮与寇肃之不闻不问,令其麻痹大意。杂胡妖贼,官轻势微,无论背后力量多大,以常理度之,不可能不畏惧朝廷,陈非与皮初稍一放松,他们恐慌舒缓之余,必喜不自胜,得意忘形,就露出更多的把柄。

第二策,开仓放粮,设立粥铺,奖励拓荒,保障春耕。

第三策,以去年冬季“鲜卑虏大单于弗汗暴卒,新单于禄官汗上位,须提防索虏趁春季南下劫掠立威”为缘由,密请护乌桓校尉调郡兵、边军、乌丸突骑来上谷集结,同时安抚士籍兵家的本地亲属,避免他们为康朱皮蛊惑。

第四策,鼓励汉胡豪强联手与康朱皮争斗,陈非与皮初只做调停,以驱狼相斗,同时削弱双方的力量,待到朝廷兵马整备已毕,再堂堂正正,以雷霆之威整肃上谷。

听完皮初的一长串策略后,陈非表示他不仅完全懂了,还抓住了其中精妙,特别是第二策,“正中妖贼要害”!

他不信康朱皮有什么撒豆成兵,呼风唤雨,驭使天兵天将的妖法,那都是乡野凡夫俗子才会信的谬论,康胡儿所仰仗的也不过是这些愚民,本不足为道,就算妖贼能聚齐成千上万的乱民,也绝不是朝廷王师的对手!

但陈非倒不像某些世家那样,觉得贫困愚民不是人而是什么劣等生物,他还知道此等愚民都原本是好百姓,还都是国家税源的重中之重——自耕农,只不过被康朱皮蛊惑利用才去“焚香读经,不事生产,祭鬼娱神”。

陈非自衬胸怀报国之志,当然要扫清蛊毒,教百姓们做忠于大晋,忠于朝廷的赤子。尔等大字不识一个的黔首,上不能为国分忧,下不能安定乡里,本就应老老实实种地,规规矩矩纳税,干嘛要去学那黄巾贼,造反有什么好?

造反绝对会死,安心做朝廷的赤子难道会死么!

百姓肯定怕死,只要有饭吃,有事做,自然不会跟着妖人造反胡闹,因而陈非认定,只要上谷诸豪强同官府齐心协力,开公私府仓取粮,设粥赈济,轻徭薄赋,力耕力田,百姓们自会散去,返回各种各家的土地,如此祸患就消去了。

到那时候,康朱皮身边只会剩下一些游手好闲之辈,或三代赤贫之刁民,又能有何作为?

“我陈非再按平乡侯所托,大修水利,完善车厢渠,则可生聚民力,连康朱皮最后一点倚仗也可尽数夺去,看他还有什么办法。”

作如是想的陈非,眼前不禁浮现出一个场景:康朱皮披头散发,装神弄鬼,画符占卜,却禁不住百姓识破他真面目,纷纷返回朝廷温暖怀抱,最后那康胡儿走投无路,众叛亲离,只得向陈非痛哭求饶,供认罪行,托出他背后的主使者……

再将这杂胡妖贼押解校尉府,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何其快哉!

至于让上谷汉胡豪强与妖贼们争斗,同时削弱两方,也正合陈非之意,在他看来,妖贼是祸患,那些豪强一样是朝廷之患!豪强不纳租税,隐匿户口,抄掠乡里,还往往不通礼教经书,一心专习弓马,皆是些贪乱乐祸的粗鄙之辈,远不如世家大族可以上报国家,下安乡里,流传文教于后世,朝廷就应该对豪强寒素出重拳,时时敲打,事事压制,才能保障国家稳定。

事不宜迟,陈非当即挥笔泼墨,将皮初的计划写成一篇洋洋洒洒的激昂文字,让僮仆速速封好,快马加鞭送去呈报刘弘,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奔赴郡府,让太守速速召集所有的幕僚、掾属、吏员,他陈非要大讲一番韬略,内容就是要如何维持上谷的长治久安,以及应对渐氏被灭门的突发状况。

不料,满腔雄心壮志的陈非,还没来得及大抒心中韬略,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官员掾吏们居然迟到!借故不来!

“回陈参军话,贼曹掾在路上了。”

“陈参军,稍安勿躁,侯主簿马上就到。”

“参军,别急啊,咱们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请参军来讲讲那个玄学,什么黄啊老的,沮阳令家中急事,一会就到,一会就到。”

面对手下各种迟到缺席,身为一方统管的王太守居然还神情自若,悠哉游哉地喝酒水,陈非立刻火了,把手中书卷往几案上一扔,喝道:“偌大一个上谷郡,几千户百姓,几万人丁,这里也是堂堂朝廷的官署,怎么如此多的人迟到!”

屋里先到的官吏们还在嬉闹,此时安静下来,之前陈非在宴会上表现尚好,并未如今日这般怒气冲冲,他们或低头不语,或面面相觑,也有好事者出来好言相劝。

磨叽了很久,陈非又发了几次火,预定的人方才勉强到齐。

可陈非发现,他没讲几句,也就要求豪强出身的官吏们多多为国分忧一下,或分发粮食,主持力耕,或控制上谷的天师道发展势头,时时敲打一二,“仅此而已”,他觉得要求也不算过分。

结果,就有豪强开始面露难色,各自言说自家的难处,总之就是推脱;还有豪强就一个劲地怂恿陈非、皮初,让他们请幽州方面先拨兵拨粮,特别是以朝廷名义处理渐氏与康朱皮争斗,他们再出力。

王太守居然还开始拉偏架,说上谷安稳太平的很,寇家天师道也是世代忠良,渐氏坞被围攻一案“是真是假”、“个中原因如何”,他还有待查明......

“大胆!我奉护乌桓校尉之令来上谷督导诸事,上奉朝廷,下应庶民,你们岂敢推辞,今日之策,利国利民,非行不可!”

陈非再也忍耐不住如此怠慢他的场面,拔剑大喝,四座皆惊,皮初欲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

老子云“治大国若烹小鲜”,实则治国远难于烹鲜,小鲜是死物,一国之民却各有所求,顺之则从,逆之则反啊!

——《往事录·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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