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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TXT > 历史 > 晋烬 > 第四十二章:格物致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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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重之谓,下与重,奋也。”——《墨子》

地震后数日,冯莫突的坞堡外。

前来平贼且为侄女报仇的李恽骑马立于坡上,冷酷无情地命令部曲监督着那些及时叛离冯莫突,投降官军的羯胡部落小帅们,让他们继续带部众当苦力堆砌土山、拖拽大黄弩砲,一会儿还要负责最危险的活——推橹盾车和撞堡门。

在已经堆好,坡顶高于坞墙的几座土山上,晋军安放了两台大黄弩砲。武乡攻防战中因为重伤被康朱皮生擒的悍匪刘福同正卯足力气拽动绞盘开弦,他凭借幸运且强悍的体质撑了下来,不仅没有死,还因为他武勇有力,被李恽从县狱里提了出来,补了士籍,成了世世代代不能换职业的兵卒。在他和同袍的努力下,弩砲把一枚又一枚大如拳头的巨箭射向坞堡,把墙头和楼橹打的烟尘四起,把绝望的守军打的血肉横飞。

土山上又立起箭楼,晋军和康朱皮麾下的义军弓箭手正轮番入内,对着坞堡中的守军抛射箭雨,冯莫突的部曲亲兵在泼下的箭雨中惨叫着,回射过来的箭矢又少又无力。

最后是抛石机,当羯胡小帅们立起防箭橹盾后,抛石车也登上了杀戮的舞台。数十名晋兵拽动砲索,砲梢抬起,将弹兜内羊头大小的石块掷向坞堡,石块带着巨大的动能,呼啸着砸向门楼、角楼、箭橹、战棚,冯莫突的兵渐渐无法在光秃秃的墙头立足。

“破堡杀贼,只在今日了,”盔甲外还套着麻布丧服的李治之坐在胡床上,望着一边倒的战场,用手指指点点:“我方完全控制了坞堡外,可以自由砍伐树木制作更多的攻城器,征收粮秣也不会出问题,守军又不可能有援军,不知还在抵抗什么。”

“康郎和郎主的三弟这次是要把冯部大赶尽杀绝,冯羯胡当然要集合血亲们,搞困兽犹斗而已。”李道之侍立在少郎主身后,淡然地说道。

“还是康郎聪明,郝贼一乱就和咱们联手。叔,你看我大晋王师如此威武,小小杂胡根本抵挡不住,真不知道郭太守怎么输的,郝散又如何有胆子造反?”看到晋军完全压制了冯莫突军,李始之那股意气风发的劲头又上来了,不时望向他三叔旗帜飘扬的方向,幻想若是自己在指挥攻城,该是何等英姿,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康朱皮的亲戚,近侍,则在康朱皮附近点头附和着李始之对渠帅的夸赞。众人前方则是正在整队的匐勒、支禄等小帅带领的羯胡兵,他们望向羯胡部落大人坞堡的眼神中充满了贪婪与期望,一个个摩拳擦掌,舔着嘴唇,敲击着盾牌,准备打头阵,先入堡中快活一番。

“我倒没想到围城行动会如此果决,连禁军都把弩砲手和随军工匠借给我们了。”康朱皮正目不斜视,眉头紧锁,观察并研究着晋军的攻城布置。对他而言,每一次战斗都是绝佳的学习机会,不能浪费。

八月地震的爆发尽管出乎康朱皮意料,首先让他重新思考起下一步的战略规划,是继续做坞堡主,等到二十岁出仕,在晋廷体系中慢慢爬升,然后看自己在天下大乱中能有何作为?还是想办法跳出上党这块四面都是世家大族力量的圈子,去构建自己的基本盘?如果是后者,那么康朱皮正好借匐勒、支禄购粮归来,凭借大量粮食与良种,去参与救灾,“利用”自然灾难打乱地域宗族关系的机会,快速起势。

地震还意外地加速了康朱皮栽赃冯莫突的进程。地震,女主专权、胡人大乱的象征,在郝散叛乱,贾南风控制朝廷的背景下尤为敏感,上党李氏、太原郭氏、平阳贾氏等后党成员还不知道哪里爆发地震了,就一致认为必须铁腕应对此事,“最好”的方式就是杀一点不听话的胡人,杀了胡人就不会大乱了嘛!于是,走投无路的郝度元率部众在投降晋军后,被全部就地斩杀,首级垒成京观震慑四方贼寇,只有罪魁祸首郝度元成功孤身逃离,不知所踪了。

恰好康朱皮又送上了冯莫突是李廿被袭杀一案主谋的“铁证”,上党屯驻未走的官军核实都懒得核实,平定乱贼便是功劳。张?督抱上了李俭的大腿,暂且还动不得,但在郝散之乱中收获甚微的夏侯骏刺史却显然没有兴趣保冯莫突的性命,他手下们反而对借冯莫突的首级换军功很有兴趣。

在此动力驱使下,官军、豪强顿时一齐来围殴冯莫突,李恽二话不说先围杀了冯莫突出借的二百勇力兵,面对串在枪尖上的密密麻麻首级,依附于冯莫突的小帅们全体不战而降。只有心知必死,官军要自己首级,豪强要自己田地,其他羯胡什么都要的冯莫突在绝望中纠合了亲属家人,有三四百众,龟缩于自家坞壁内进行拼死抵抗。

毕竟冯莫突本身屁股也不甚干净,认真一查全是窟窿。原因无他,大部分羯人不是康朱皮这个“胡皮汉心的怪胎”,不会一开始就自带干粮组织义军去平郝散之乱;恰恰相反,他们还会趁着五六月份上党郡县大面积沦陷之时,到处烧杀抢掠来牟利,等到晋朝官军获得胜势,再缩回各自村寨坞壁内自保,或用劫来的赃物襄助晋军。一听闻风声就立刻投降晋朝官军的小帅们便全盘交代了,冯莫突的坞堡里就有不少与郝散交易来的赃物和掳掠未放的奴婢。

“轰”的一声,抛石机掷出的飞石穿过瓦顶,击中了门楼承重的立柱,将其一劈两断,门楼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垮塌,扬起一阵尘土,那些隶属康朱皮的羯胡一阵惊呼后,又纷纷大呼叫好。

见大局已定,只是什么时候把兵塞进堡内的问题,康朱皮便又起了科普知识的心思,他的卫队不能只是好勇斗狠的莽夫,综合素养也是很重要的。

他拍拍手,命人取一个称米的秤和几个木片、几粒沙石来。东西备齐后,康朱皮从行囊中取出一本书来,又指着投石砲,用讲故事时那种勾人兴趣的语气,眉飞色舞地问身旁的亲戚和近卫们:

“儿郎们,咱们放羊的时候用石头去控羊,那石头大不过手心,扔不出二十步,打不伤一只弱羊,为何今日数十人不接触石头,只去拉那绳索,就能让立在那的抛石机把大如羊头的石块扔出数十步,毁楼坏橹,再强悍的勇士也挡不住?”

众亲卫们面面相觑,七嘴八舌地说着各自的想法。米射勿和康温汉两个不成器的东西让康朱皮最是无语,都恨不得上去一人一个脑瓜嘣,“中夏人的抛石机有神明相助”是什么狗屁理由?有神明相助的话,我立一个抛石机在那,再找人拜一拜,就能自动开火么?

“人多则力大,力大,石头便可及远。”王钧摩挲着下巴,给出相对正常的答案。

“嗯,驴儿说得好,人多则力大,可新问题来了,力是什么呢?中夏几百年前的先贤就提到了力,我来讲讲。”说着,康朱皮摊开一卷书,众人围过来看,刚刚识了一些字的康温汉又兴奋地指着书喊道:

“《黑土经》!”

“啧,是《墨经》,汝念错了。”王钧摇摇头。

“停停,这叫《墨经》,你们看这一段——衡木,加重焉而不挠,极胜重也。右校交绳,无加焉而挠,极不胜重也。不胜重也。衡,加重于其一旁,必捶,权重相若也。相衡,则本短标长。两加焉重相若,则标必下,标得权也,我来讲解一下什么意思,三少郎,劳烦你过来帮我一下!”

康朱皮展开书卷,又在秤盘上放上石块,边调整秤锤,边讲解起《墨子》一书的力学知识。

前些时日,康朱皮在李家堡休息时,发现藏书中居然有《墨子》,顿时大喜过望,神情恳切地求借此书,毕竟康朱皮还以为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墨子的学说就被束之高阁了,而现在他却能在武乡山沟沟里弄到一本,简直太好了。

《墨子》可是康朱皮推进技术革新的必备基础书——对一个现代文科生来说,将理科知识抽象化、精确化甚至提出经得起考验的划时代公式,那不就是难为人么,纵然康朱皮的物理尽管在应试教育文科生中还相当凑合,也是理综能考到240分的人,但毕竟高中换科不学后,他的理科水平就急速下滑了,大部分公式忘得一干二净不谈,甚至连火药这种穿越关键道具的合适配比都记不清了,只知道原料是木炭硝石和硫磺,颗粒火药比粉末火药给力,但怎么个给力法却说不出,可以说非常丢人了。

更重要的是,康朱皮记得《墨子》一书里有中国最早的力学、光学、声学实验与知识,用装神弄鬼的“斗法”来科普可以应付胡人和一般庶民,但考虑到“以迷信反迷信”的副作用,还有将来和知识分子阶层讨论科学的需要,康朱皮决定还是以华夏古圣贤的学说作为后盾,论证起来比较有力。

结果康朱皮的莫名兴奋,却弄得李始之和李丹英两人都很诧异,说康朱皮既然知道墨子,那就应该清楚墨学还是当世显学的事实啊?弄得还以为晋时学术界就等于“世家清谈”四个字的康朱皮有点尴尬。

在李丹英和李始之姐弟的解释下,康朱皮才明白,晋代《墨子》一书并不是什么“海内孤本”、“遗失秘籍”,墨学甚至仍算是仅次于儒学和玄学的主流学问。把持文化话语权的高门世家以博学为荣,开各种文化沙龙又需要辩论谈玄,墨子的逻辑名理学就成为世家耍嘴皮子时的重要知识来源。而且汉魏以来的士子学术,似乎和康朱皮理解的汉武帝一声令下,百家诸子就瞬间式微不一样,尽管一般儒生迫于时间和财力只能专通一经,但大知识分子仍以在通晓多门知识的“通儒”和“通人”为荣。与此同时,孔子的地位还没有完全压倒墨子,建安年间的许多文士还“素精孔墨”,当下的时风也是“讲儒墨,说玄虚”,连当朝重臣,太子老师刘寔所作的《崇让论》中也是“孔墨”并称,所谓“孔墨不能免世之谤己,况不及孔墨者乎”,也就是说,晋时墨子在高层与民间心目中仍然是不亚于孔子的大贤、大侠与大匠。

墨家学说和道教合流也促成了墨学的保留。李丹英说,她不仅有《墨子》,还有《墨子丹法》、《墨子枕中五行记》。康朱皮也略读了一下两书,发现基本是利用墨子“明鬼”思想和一些科学知识配合道教活动。

看来,托墨为道的现象在各地自立山头的道教团中并不少见,李家有墨子的藏书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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