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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TXT > 历史 > 晋烬 > 第二十五章:疾风冲塞起(五)

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李)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敢从数十骑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报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为圜陈外乡,胡急击,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

——《汉书》

鲜卑人仗着骑兵多,分兵如翼,从东西两面卷击而来,数百骑狂呼乱叫,队形松散,手持弓箭、长矛来击官军骑兵。

祁种民的莫护跋军则未尽数出动,只是分出四五十骑的一队人马,让一名黑甲骑手持黄旗做指挥,执醒目的白旗作为标识,引领全队一起上前,冲至车垒约莫五六十步则仰天抬手放箭,吸引康朱皮的火力,他们不乏与漠北的丁零、高车诸部常年厮杀的历战鲜卑乌桓兵,积攒了不少对抗迁徙牧人结车营的经验。

见状,雁门边军的几百骑手也不示弱,在李恽叔侄的带领下,催开战马,各持矛戟短弓反突人多势众的鲜卑兵。

双方先以弓矢对射,再用长矛对刺,贴近了还有刀剑与套索,落马死伤者的惨叫声不绝,却尽数淹没在喊杀、嘶吼与金铁交鸣声之中。

鲜卑骑兵如绕飞的蚊虫,试图抓住晋朝边军的侧翼及后方软肋,而李恽则带领边军骑兵奋勇向前,根本不与鲜卑兵做纠缠,不让敌人发挥混战时的人数优势,而是直贯敌阵,一个劲地朝着那些衣甲最好,大纛最高,马匹最雄壮的鲜卑首领突击。

李起之身先士卒,他的白马连中三矢尚不减速,硬生生驮着主人击穿了迎面袭来的鲜卑骑阵还不算完,直直杀到一处大纛下,惊得那里指挥的鲜卑酋帅猝不及防,不知所措。护卫部落大纛的几个鲜卑武士来抵敌,被李起之手起枪落刺倒两个,他的亲兵策马赶来助阵,剩下的鲜卑精锐赶紧拥着头领转头撤退,又被陆续杀到的官军骑兵一通乱戳乱刺,杀伤不少。

“虏众易与尔!”

甩掉槊刃上沾满的鲜血,望着逃散的鲜卑兵,李起之大吼一声,好好发泄了心中的积怨。

“莫停歇,再去砍西面那大纛!”

砍倒大纛,李恽见这个部族的鲜卑兵已然崩散,短时间再聚不拢,而年轻儿郎们都沉浸在击走鲜卑兵的喜悦之中,便赶紧指挥继续追杀,休要耽搁。

平原交锋,轻车突骑突贯敌阵,少量中原边军骑兵凭着盔甲兵刃质量好与组织度高,也能打乱重创人数更多的游牧民,这是自古以来的汉地优势。游牧民擅长骑术和射艺,对冲不是他们强项,唯有大牧民头领能养得起武艺精湛,坐骑雄健的亲卫甲骑,这些人才是边军肉搏战中的真正劲敌。

可那是各部酋帅的本钱,还要留作草原厮杀内斗的底牌,轻易不能动,能不和中原官军硬碰硬,就不要硬碰硬。

眼下见击溃一个鲜卑氏族,其他鲜卑氏族却实力损失不大,他们见官军骑兵悍勇,便更吆喝着策马兜圈子,从四面八方射箭放矢,伤了不少骑手的马,李恽就更是焦虑。

《汉书》写得分明,当年李广击匈奴,李敢数十骑就能直贯单于数万骑的大阵,之后李广与十倍于己的匈奴兵对射,结果汉军被匈奴兵围在中间射伤大半,李恽可不想步飞将军的后尘,被索虏绕圈像兔子一般围射。

更何况,还有一支鲜卑精骑虎视眈眈呢!

听那......那车营里的大贼寇大妖胡康朱皮的说辞,对面那些黑甲精锐虏骑定然是拓跋索虏的精选,被他们黏上就麻烦了,拓跋猗卢那些人马具装,往来如城的亲卫甲骑队在雁门之前可是无人可敌,晋朝边军只敢闭门自守。

虽然李恽也不晓得这去年才初出茅庐,替朝廷立下大功的康胡儿怎么一年刚过就变成今天这副德行,还和鲜卑单于、可汗干仗,又能和索虏王族的女眷扯上关系?简直是匪夷所思,但康朱皮与索虏的女头领“谈笑风生”,两人显然熟稔得很,康朱皮的说辞不会有假。

可偏偏怕什么便来什么。

莫护跋军只分出三队人,不过一百五六十骑,轮番进击车垒,他们时而从北边正面突击,时而只侧向攻击车垒一角,时而轮番上前射击,随后拨转马首有如圆圈滚动,减少被反击射中的概率,时而手持四五枝箭矢,眨眼间边齐射几轮暴风骤雨式的箭雨,检验康朱皮的车垒与步阵哪里的防御薄弱。官军与鲜卑人厮杀的短短片刻,莫护跋军竟然已冲了三回,尽管双方互有杀伤,可谁也奈何不了谁。

康朱皮原本想着靠车垒消磨鲜卑兵的锐气,待适当的时候再派骑兵反冲击,这也是后世网络古代军事学之车阵用法里的惯例了,这样他就能靠一千多步兵抵抗两千虏骑,再以七八百骑兵短时间内集中在一起突击,更能发挥效力,没想到官军骑兵就这么秉持燕赵边地传统,一往无前地奔袭敌阵,弄得完全与车垒脱了节。

见车垒的千余守军就这么被自己一百多骑拖住手脚,祁种民毫不留情,马上传令,让预备的甲骑突击,目标便是官军的侧翼软肋,他们还在对其他部落大人发动新冲锋,此刻正是脆弱。

装备精良的莫护跋军黑甲骑队分作数队,一队与官军对冲,拦住去路,其余骑队趁机猛攻官军左侧。被两面夹击的李恽等人立刻陷入危机,他们先是与凶悍精锐的鲜卑甲骑对冲后互有伤亡,队形不整,冲锋势头顿时颓然,而且又被索虏如群狼般轮番扑到侧翼上来撕咬,每一口都能从官军的骑阵中咬下一大块肉。

“杀呀!不要管我,杀虏啊!”

摔得灰头土脸,晕头转向的李起之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顾不及拨掉肩上的箭矢,犹自提槊怒吼。刚才他的坐骑中了太多箭,已然支撑不住,一身鲜血地扑倒在沙场上,把主人颠下了马,混战又有一批鲜卑甲骑杀到,他和叔父李恽的亲兵们拼却数人性命,几乎才护得周全。

鲜卑骑兵已然从四面八方围来,箭矢如疾风骤雨一般落在官军骑阵内,大批战马被射伤射倒,而那些拿长矛的精锐鲜卑甲骑又在重新列队,很快便要新一轮冲锋,这次官军便很难抵挡了,情势已是万分危急。

见势不妙,李恽紧锁眉头,喝令幸存的家人亲卫把坐骑让给侄儿骑乘,李起之却拒不上马:“我不要!我步战即可,叔父你快带儿郎去杀,休要管我!”

李恽也不多话,举起马鞭给侄儿劈头盖脸来了一下,不待李起之诧异,他便厉声喝道:“你是朝廷的将吏,要听军令!”又催促亲兵去拽李起之上马:“尔等还愣着干什么,保护他回郡里报信,让郡守都尉不要再派兵出击了,快!”

鲜卑骑队在李恽眼前再次列队,两个手持黄旗,人马具装的索虏军官为前导,引领各自五十骑拉成一个严密的弧线,骑与骑之间的距离随着战马迈出冲击的步伐而开始缩短,形成一道难以逾越的血肉与钢铁之墙,骑兵手中修长的铁矛尖在日光照耀下闪着冰冷刺目的寒光,宛如猛兽的牙齿和猛禽的爪牙,纵使扛过这一轮,也不过是困兽犹斗,完全沦为猎物地位的官军骑队覆灭已是时间问题,总不能指望贼人出车垒来救吧?应该也只有三侄儿会有援助的心思,应该吧?

呼啸的矢石与伤兵的喊叫一同撕扯着李恽的鼓膜,想不到征战这么多年,居然就要丧命在此处了,他本人有心理准备,胡虏杀过,贼寇叛匪也杀过,良民百姓当然也砍过,自己什么时候斗死沙场都可以接受,只可惜了这么多他亲手带的儿郎今天要殒命了,但若是未能护住尚且无后的侄儿性命,那就太对不起二哥的嘱托了,下黄泉也难以在父亲面前启齿了。

眼瞅着官军陷入危机,车垒还在和鲜卑兵难解难分地对射,康朱皮再也坐不住了,攥着剑柄大吼,避免战场的嘈杂淹没了声音:

“三郎,你带骑丙队去救你叔父大兄!阿矛,阿爪,你带骑甲、骑乙队预备接应!驴儿,嘶,阿矛,你去告诉驴儿,让他抽步队里所有的弩手到北面来,快!”

“部大,那可是官军!还抢过咱们武乡!”康武瞪大了眼珠惊呼,一旁的李始之立刻投来愤恨的目光。

“军令!”康朱皮一如既往,嘴中只有这个词,帐下督康矛牵来坐骑,将缰绳交予康朱皮手中,见状的亲兵们纷纷上马,只待更进一步的命令。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康帅是这个意思啊!”

文煜在一边帮忙解释,奈何以康武为首的亲兵依旧瞪大他那深陷在眼窝里的灰色瞳子,长大嘴巴,满脸都是茫然之色。

“砍索虏人头,夺索虏战马,踩索虏大旗,只在今日!惟杀索虏,不问其他,不许斩首级,不许抢盔甲,各随队旗,并力向前!”

康朱皮举起钢刀,厉声掷出不容置喙的命令,康武也沉默不语,和康矛一块骑上战马,护卫在主帅左右。

那边李始之早就迫不及待地跨马乘鞍,望眼欲穿,车垒还未完全打开缺口他就往前靠拢,恨不得插上翅膀去救亲人,骑兵丙队多是乌桓山民出身,因婚姻关系而与李三郎联系紧密,被他一声招呼就列队跟随。百余乌桓山民骑兵头缠红巾,俱持长枪,不忘背着他们氏族的象征,陈旧而褪色的青犬、白鹰与赤山的氏族旗浸满血渍,与黑底赤犬的队旗一同迎风飘扬。

车垒被步兵拼力拽开几个通道,蓄势待发的义军骑兵便吼叫着冲出,赤黑色的旗帜引领之下,数百骑分三阵突击,骑矛如林,急速迫近。

还在与车垒纠缠的三队莫护跋军轰然散去,退到更远处施射冷箭。乱飞的羽箭对披甲的义军骑兵威胁尚小,懒得与莫护跋军纠缠,借着马力尚新,李始之的乌桓骑展开成一列稍稍平直的横队,大声怒吼后陡然加速,撞向鲜卑骑兵的后背。

阿爪带着第二队骑兵同样布阵,预备若李始之冲撞不成,就由他们再撞一次,若阿爪撞不动,康朱皮就会发动由他亲率的第三攻击波。

这里没有与鲜卑人一较射艺的骑射手,也没有武艺精湛无双的百战骑将,唯有骑在马背上跑步前进的长矛手,仅有骑在马背上驰骋的陷阵队,勇者快马略微靠前,怯者弱马略微靠后,但勇怯之人相互裹挟,靠着围猎演习中培养的肌肉记忆维持着基本阵型,靠形成的高速骑阵一并突击,法子够笨,也够莽。

王钧调集了全部的弩手在北面,不顾鲜卑人在其他方向发动攻击的可能,也不节约箭矢,直接按照康朱皮在日常训练中提的建议,分作几排,轮番上前,轰出箭矢,确保火力不中断,驱赶鲜卑游骑杂众,不让这些豺狗般灵活的敌人有机会干扰义军骑兵的左右翼。

四蹄奔腾,旗帜翻卷,长矛透甲胄,箭矢贯皮肉,若是长矛折断,便拔刀剑左右挥砍,若是箭矢伤筋骨,犹要驭马践落马之敌,李始之的百余悍勇骑兵当先撞进鲜卑人的包围圈外层,如巨石入池塘,激起偌大的波澜,把冲击点附近的鲜卑骑队形硬生生轰散,以搏杀为上勇的乌桓山民敢于贴身肉搏,很快就砍溃负责外围护卫的鲜卑别部骑兵。

一波未尽,一波又起,康朱皮的第二轮冲击波随后就至,骑督阿爪的再次陷阵又撕开了一个大豁口,距离正在“饺子馅”里的官军只有咫尺之遥了。而晋朝边军骑兵先前心知难活,本就轻生悍勇的他们奋力拼杀,存着换一个是一个的心思,硬生生把莫护跋军的新一轮冲击拖入了血腥的近身搏杀,哪怕落马者有一口气,也要攥着兵刃去扑杀尚有气息的敌方伤兵,或者砍杀身旁失速的战马,此刻又见居然援军真的抵达,更是士气陡增,愈战愈勇。

“跟我来。”

祁种民望见这一幕,只是点起卫队,催开披着厚重具装的骏马,坐骑因为负重而烦躁,不由得自主提高了冲刺速度,驮着主人飞奔向混乱的战场。

她的面庞仍然被铁面具遮掩,没人能看懂她此刻的表情是恼怒还是兴奋,而或是如钢铁面具本身般的冰冷,只见她那对眼睛转动,然后凝聚,如雕鹰般锁定了几个目标。

然后,祁种民弃了缰绳,握紧近四尺长的牛角硬木铁弓,从胡禄里抽了四支鹰羽箭,三支夹在手与弓间,一支搭在弦上,长臂舒张,弯弓如满月,扳指扣弦,施射。

——

初东赢公(司马)腾之镇邺也,携并州将田甄、甄弟兰、任祉、祁济、李恽、薄盛等,部众万余人至邺,遣就谷冀州,号为乞活...刘聪攻洛阳西明门...乞活帅李恽、薄盛等帅众救京师,聪退走。恽等又破王弥于新汲...石勒攻乞活李恽于上白,斩之。

——《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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