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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TXT > 历史 > 晋烬 > 第二十三章:疾风冲塞起(三)【免费

“天子弟杀一汉,何所苦?”

——北齐斛律光,评价琅琊王高俨杀死西域胡人和士开一事

——

“在下代郡李始,宁朔将军的人马,来此地击胡!”

李始之白袍黑甲,骑骏马,扛长槊,打出已经陈旧的官军旗帜,装模做样地对准远处的官军叫嚣。到来的官军明显也不是已与之辈,他们很警惕,始终与康朱皮这边保持着骑兵之间的安全距离,见康朱皮这边人多,官军的阵线不太紧密,方便随时机动。

康朱皮依旧蒙着面,但没有再作为李始之的护卫,而是匿在人群中,布置骑手的位置,随时准备开战,身后的步兵已经完全控制了车垒,虽说刚才强攻破坏了不少,但好歹临时能用。

对面官军听了李始之的话,未见进一步的大动作,只是有人大喊:“对面的李将军,真是宁朔将军部下么!”

“正是!”李始之挺直腰板,大言不惭地应道:“在下代郡李始,宁朔将军麾下左校部曲督是也,敢问对面是哪位将军统领的人马?”

只见对面窜出一骑,速度很快,骑手还不住地加鞭,直扑李始之而来,不待众人明白发生何事,便又有一骑从官军阵中冲出,速度更快,试图追上前面那骑,还没来得及,前骑就发出一声霹雳般的怒喝:

“三郎,你是个狗儿的将军!给我过来!”

“阿......阿兄?”

原本还趾高气昂的李始之顿时如遭雷击,张开的嘴巴大到足以塞进一颗鸡蛋。呆滞了片刻,他发了狂般扭过头去,瞪着茫然失措的眼睛,赶紧寻找康朱皮的身影。

“我这揪辫子真是见姅哦......”

康朱皮的手按在刀柄上,虽然此时的他更想扶额,他记得李始之的大哥李起之、三叔李恽都在雁门边军做军官,因此不是没考虑过碰见今天这种情况,从亲人相见分外眼红,为了各自大义而决裂厮杀;到康朱皮一席话语,晓以大义,说得心服口服,当场就共倡义旗。种种可能的结局,他都想过,但眼下真发生了这件事,的确让康朱皮有点措手不及。

之前嘛,康朱皮也就敢说些“我不是要肉体消灭整个世家大族乃至豪强阶层,我是要淘汰农奴主庄园所有制这种落后的生产关系,创立一个真正好的太平世道,咱家都是好人,终会懂我一番苦心”之类的半神学天话,安抚一下李丹英和李始之姐弟二人的神经。

其他的手段,康朱皮暂时不太想讲,这可是古代,是魏晋,家族血亲伦常关系等于天,李家又不是康朱皮手下那些部落离散,家破人亡,甚至祖宗也不知道是谁的人,康朱皮直接要他俩大义灭亲......后果不堪设想,毕竟把人搞成狂热到抛弃亲族祖宗的清教徒也不是康朱皮所愿。

唉,也不知道当年的某些革命者是怎么解决这一问题的?

“部大,杀过去,官军不过一百来骑,咱们步骑都在,能赢。”

康矛握着两刃矛,紧跟着康朱皮,冷眼望向还在靠近的李起之。

“杀不光,而且还不能杀,三郎怎么办?”

康朱皮横了康矛一眼,才发觉他用的居然是羯语,这些时日,提倡至少用上党土话,羯语已经越来越少用了。

“我忠于部大。”

“先看着,官军没必要和我们这么多人动刀,真要动手我也不怕他,提防鲜卑人才重要。”康朱皮还是制止了康矛。

而那一边,李起之越骑越近,声音愈发暴躁:“还躲!往哪看?你这小子!亲兄是官军......”结果后骑拍马赶上,一把扯住李起之,捂住他嘴巴,把后半句“亲弟去做贼!”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我是雁门都尉麾下的部曲督李恽!”后来的那人大嚷,那康朱皮熟悉的豺音不会再有别人,正是李慨的弟弟,李始之的三叔李恽。只听得他打哈哈:“你们也是来助我郡讨虏的啊!还是我本家啊,幸会幸会!”

“喝裸行,拓跋猗卢不打,我一下山就都跑来找我的麻烦?”

康朱皮赶到李始之旁边,伸手按住他肩膀,让他不要太激动:“都听我的。”

“可是......可是.......”李始之显得更慌乱了。

“可是什么可是?少废话,你装作不认识,继续和你叔聊,别让他、老、人、家难做。”

康朱皮嘴上说着好话,心中当然明白李恽的意思——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他侄子变成康朱皮反贼军干将的事情。而康朱皮起事以来,为了让李始之能够更好地扮演官军将领,方便搞些破坏,因此没有特意宣传李始之。

就晋朝俘虏的口供来看,李三郎在康朱皮派系里的名声,现在甚至还不如他姐姐,所谓的妖贼二三把手“天师”李弘。

今天能见到二人统兵,证明晋朝还没腾出手认真调查康朱皮的手下,更没来得及株连。

但晋朝不怪李始之的三叔,康朱皮心底却难以释怀,他带着边地官军在上党杀良冒功的场面,可是让康朱皮记忆深刻,在心底埋下了反抗的种子。若不是大敌当

前,再加上和李家的关系,康朱皮真想着掩杀过去,替无辜死难的百姓报仇。

另一边,与叔叔答话的李始之前所未有地慌张,前言不搭后语,出现了不少错漏,说话还渐渐有和他姐同化的磕巴趋势。

但李恽也就将就着陪聊胡扯,弄得康朱皮这边好像真的是宁朔将军部下,正牌的讨虏官军。

按李恽所言,拓跋猗卢号称助晋剿胡,实则一心抄掠雁门,勒索豪右,掳掠百姓,所过无不残灭,途径数百里,人民杀戮几尽,金帛子女牛羊马畜皆席卷而去,庐屋焚毁,乡野丘墟。他们边军身负守土护边之职,怎么能坐视不管!今日来剿杀返程的鲜卑军,夺还百姓,有幸遇到宁朔将军派兵来援,共抗索虏,他身为守边将士一员当然是喜不自胜,特邀“将军李始”同行。

而一旁的李起之明显没领悟清楚叔父的意思,犹自对撒谎的李始之躁动不已,只是被他三叔死死地压制,不能发作。

“真是官军耶,黄毛子神仙的人怎么那般与他们说话?不管了,快让儿郎们小心点,不行便抹风!”

过来帮忙打草谷的王波也瞧见了官军,他搞不清背后的关系,只觉得奇怪,大驼军见了官军就想逃,他们可没有在平原上对抗官军的经验与勇气,也没见康朱皮打过官军,便自觉地缩到了后面。准备情况不妙,就脚底抹油,情况很妙,就上去厮杀捡漏。

尴尬的对话进行了好一阵,虽然李恽左一个“不如合力”,右一个称赞义军讨伐附虏恶豪是大好事,但两军还是保持着原有的距离,谁也没有靠近谁,毕竟官军的老兵油子怎么可能嗅不出空气中的杀气?

官军中的老兵绝大部分都紧攥着马缰绳和武器,并没有因为将领之间的寒暄放松警惕,他们敢于在官军闭门避战的时候出城袭击鲜卑人,总算得上“艺高人胆大”,直觉感到非常不对,对面的“官军”也太奇怪了。

先是不由分说地打赢了这么大一支商队和鲜卑人的武装,而且完全不像在争抢战利品的状态,你们是哪里冒出来的异类?

好,就算康朱皮的“官军”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可怎么会摆出一副随时都要杀过来的姿态?你们不是说要请我们吃东西么?难道咱们双方不是友军么?你们这个姿态,好像官军是披着假皮的叛军一般!

而康朱皮手下的那些骄兵悍将也毫不掩盖身上的杀气,各自握紧武器,沉默不言,排列成战斗队形,随时准备只听康朱皮一声号令,他们便将官军杀个干净。

他们可是一心要跟康朱皮创立新功业,一路转战,所向披靡,怎么能怕这百十来个官军?这人丟不起!

最近更是被康朱皮拽着耳朵灌输了“害民者皆叛军”的观念,以冲抵忠朝廷爱司马家的朴素信仰,自然就会认为所谓官军,不投降就该杀,“叛贼”嘛,咱们杀之有功无罪!

就算庞存、文煜这几个好做阅读理解的人知道隐情,跳出来作一番诠释,说什么对面有康帅的舅哥,再大义灭亲,这种事也不该由咱们先提,除非谁想最后背锅。纵然如此,这些“无君无父,无宗无族”的诸将还有话讲:

既然是一家人,为何不劝过来一块儿干?不干也行,先打,打赢了,留下一条命,关在俘虏营里好吃好喝,劝到回心转意,不就行了?康帅和李将军都不得罪。

就算杀了,我们忠诚于康战帅,又不是忠于李三郎,你们这些人出来劝架,是不是不忠诚?你看康帅的手还不是按在刀把上!

“屁股在上,脑子在下,事情真拧巴。”

手下跃跃欲试,李始之明显失了主心骨,官军的疑心仍未解除,康朱皮已经决定了,再闹下去太耽误时间了,干脆把官军全体缴械算了,跑掉谁,杀了谁,就管不了。

至于李始之,还有正带着医工救治伤员的李丹英,做完再解释吧。

就当康朱皮吩咐李始之继续聊,让官军再靠拢一点,请他们“吃肉喝酒”,转身就去招呼阿爪、康武等几人,布置围杀官军计划的时候,鸣镝箭又响了。

一声,两声,从远及近,箭响接连划过,眺望声音传来的方向,康朱皮又望见最近的斥候携一面白旗,拼了命地摇动,向义军示警。

大批敌骑来袭,数量在五百以上。

一口气丢了这么多的财物,就算侥幸逃走的莫氏部曲不求,鲜卑索虏怕是也垂涎欲滴,想来趁火打劫。

康朱皮倒是松了一口气,共同的敌人来了,可以分散注意力了,再不来这边就要姑爷讨舅哥了。

号角与唢呐齐鸣,一面黑底红鸮的大旗举起,肃杀的义军即刻大动,准备迎敌。李始之也反应过来,对着叔叔和亲哥大嚷,告诉他们鲜卑兵来了,赶紧过来合兵抵御!

官军依旧没有动,疑心未解的他们只是分出些斥候,探查声音传来的方向,大部分人还在盯着眼前奇怪的官军。

耳朵听着含有一股烤肉串味道的奇怪鼓乐,眼睛望见那面不符合官军形制的赤鸮旗,李恽在心中把这些信息同最近的流言一结合,便把真相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但他尚不全信侄儿说得“

鲜卑”来袭的说法,以为是侄儿吓唬他,把官军赶走的小伎俩。李恽便径直跃下马,耳朵贴着泥地听了一会儿,脸色就变了。

来的骑兵不止五百,也绝不止一股,此时李恽不仅能听见马蹄踏过大地的声音,还能望见远方地平线上扬起的烟尘。

一只大鹰飞来,在晋军与义军的头顶盘旋,似在昭告他们的位置,又在期盼着接下来的厮杀。

那大鹰正在康朱皮头顶打转,啸叫不止,康朱皮仰头望着那鹰,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脱口而出:

“老子信鸟你的邪。”

——

《移鼠前经》有云:时术忽人出厄日多斯国,莫西登西乃山见大父元帅阿罗诃,晚归。百姓恐惧,请莫西兄阿伦为之铸神,阿伦遂铸金牛,曰:“术忽人,此尔神也!”百姓乐之。

大父元帅阿罗诃见术忽人以金牛为神,不以术忽大父阿罗诃为神,怒,欲发天火剿洗。莫西先行苦劝,得谕旨二版以教。

然莫西见百姓舞于金牛之前,亦怒,碎二版,焚金牛,以其灰饮百姓;辨异端也。

又曰:“阿罗诃有云:各人佩刀,自此门始,彼门终,遍其营,杀却不信之兄弟亲戚邻居。”

是日,术忽百姓杀术忽百姓,死者众可三千。事毕,莫西曰:“尔等恭诚,以兄弟子女祭大父元帅阿罗诃,必有福。”

吾常以此文诫吾子......

——《往事录·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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