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尔哈齐不停的呼哧喘着粗气，军营之中阵阵鼓声响起，乌真超哈各部开始列队，只等一声令下便向宁古塔进发。.
几名固山额真和牛录额真围了上来，都是军中的女直军官，一个个面带犹豫、神色凝重，一名胡子花白的固山额真凑上前来问道：“庄亲王，咱们真的要反了吗？”
“不反还能如何？”舒尔哈齐苦笑一声，指了指挂在大旗上巴颜的脑袋：“完布禄他们搞出这么多事来，难道只是为了让乌真超哈剃个发？咱们乌真超哈领着最多的饷、吃着最好的粮、用着最好的装备，占走了八旗多少利益？皇上用咱们乌真超哈压制八旗、引领我大清军制改革，这意图他们也不知不知道，平日里就和咱们多有冲突，如今他们掌了权，会轻易放过咱们？”
“完布禄等人定会想尽办法拆解乌真超哈，你们能不能活，都得看他们的脸色！就算他们不找理由干掉咱们这些女直人，你们还能有什么前程？日后明军打过来，必然让你们去做炮灰，还不是个死？”
那些固山额真和牛录额真一个个沉默不言，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问道：“庄亲王，就算咱们反了，以咱们这不到两万人的残军，如何对抗八旗那么多军兵？”
“咱们不用对抗整个八旗！”舒尔哈齐在早朝之时就有了盘算，如今便和盘托出：“咱们只要消灭完布禄、旺吉努这两个死硬的家伙便行，皇上和恭亲王是本王兄长，咱们打出清君侧的旗号，不去招惹两黄旗和正白旗，他们只会在旁围观。索尔果是个莽汉，可能会被完布禄等人利用，但镶白旗损失比咱们还重，如今军中全是新兵，不足为虑！”
“正红旗的额亦都被自己人软禁，正蓝旗的巴颜被咱们杀了，这两旗都是群龙无首的状态，一时反应不过来的！”舒尔哈齐紧紧攥着腰间宝刀，关节都在微微发白：“只要咱们速度够快，直扑宁古塔，在城外八旗军兵调动之前就干掉完布禄和旺吉努，便能全身而退！”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有一人匆忙问道：“庄亲王，咱们往何处退？咱们起兵反乱，就算干掉了完布禄等人，皇上又如何能容得下咱们？大清哪还有地方让咱们退？难道去投明国吗？”
“不错，就是去投明国！”舒尔哈齐苦笑一声，长长叹了口气：“大清已经亡了，作为大清的新军，乌真超哈自然也没有存在的理由了，先不说咱们能不能控制朝堂，就算咱们清君侧成功，控制了朝堂，被完布禄等人激起野心的女直宗室和八旗贵胄会让咱们安生吗？杨丞相何其聪慧、何其受宠，最后还不是落个身死的下场？你们谁敢说自己的才智和恩宠比得上杨丞相？”
扫视了这些固山额真和牛录额真一眼，见他们一个个低下头去，舒尔哈齐点点头，继续苦口婆心的说道：“唯有去投明，明国天子是个宽仁之主，他容得下巴克山、容得下何和礼、容得下留在兴京的那么多辽东逃民和女直，想来也容得下咱们这些投诚的乌真超哈。”
舒尔哈齐深吸一口气，看向宁古塔方向：“乌真超哈不少军卒的家眷随着咱们一起北撤，如今咱们也要带着他们一起投明，但去往兴京的漫长山路，完布禄等人若是衔尾追杀，咱们能逃出去，那些家眷如何能走脱？故而咱们必须冲进宁古塔城中，杀了完布禄等人，把局势彻底搅乱，才好趁乱南行。”
那些固山额真和牛禄额真再无话说，舒尔哈齐见状，当即翻身上马：“事不宜迟，走脱的那些马甲必然会把消息带回宁古塔，时间很紧，由不得咱们犹豫了！”
塔克泰领着一队马甲穿街而过，马蹄砸在泥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惊得四周的百姓慌忙躲避，街道两侧的房屋店铺纷纷关上大门，居民都隔着门缝惊惶不定的瞧着这支杀气腾腾的骑兵，街道上几乎是一眨眼间，便再见
不到一个人影。
早朝过后，努尔哈赤颁布了剃发易服的圣旨，八旗的军兵满城捕捉汉民，强迫他们剃发，不肯剃发的便当场杀掉，宁古塔城内变成了一片血腥的屠宰场，到处都是汉民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着，鲜血将一条条道路染得通红。
八旗军兵根本没在认真执行任务，往日的积怨和这段时间粮食短缺累计的矛盾让他们化身为野兽，借口剃发令四处劫掠屠杀，见到汉民的宅屋店铺便闯进去，管他有没有剃发，放手抢钱抢粮抢女人，稍有反抗便挥起了屠刀，而八旗的将官有意纵容，根本不加约束，甚至有不少学着汉人束发的女直人都遭了殃，被乱兵取走了人头。
塔克泰也接了剃发令的任务，领着部下马甲去往周围的乡村庄子执行，这是个肥差，如今宁古塔最缺的就是粮食，从城内汉民手里能劫掠出不少金银财物，但面对飞涨的粮价，这些金银财物根本经不起消耗，如今正是夏收的时候，城外乡村庄子里的汉人农户，总会私藏一些粮食在家，都是一群待宰的肥羊！
领着马甲奔至城门口，守门官不知从哪搞来一根明国产卷烟，讨好似的献给塔克泰，希望他满载而归时能给自己分些粮食，塔克泰也不是小气的人，当场哈哈大笑的承诺了，领着马甲踱出城门。
正在此时，远处奔来几骑丢盔弃甲的马甲，远远见到塔克泰等人，在马上慌乱的大喊起来：“快关城门！快关城门！快去通报皇上，乌真超哈造反啦！乌真超哈造反啦！”
塔克泰闻言一惊，夹在手中的卷烟都掉在地上，赶忙勒住军阵，自己领着戈什哈快马奔上去询问：“扈杨安，尔等不是随主子去料理乌真超哈了吗？仔细说，乌真超哈怎么了？主子怎么了？”
那名在马上嚷嚷着的骑手一脸焦急的冲到塔克泰身边，语气急切的都有些凌乱：“主子被庄亲王杀了！庄亲王领着乌真超哈造反了，正全军往宁古塔扑来！快！快回城通知皇上！”
就在此时，远方道路的拐角处转出一支军队来，翠绿的龙旗迎风招展，火铳手点亮火绳，在白日里也能清楚的见到一片星光灿灿，随即便是震天的铳声响起，无数铅弹横扫而来，瞬间将逃命的马甲和塔克泰马甲击倒无数，城门口的正蓝旗马甲顿时全军大乱。
一发铅弹从塔克泰额头上擦过，吓得他慌忙勒马逃入军阵中，扈杨安紧跟在他身后，见塔克泰勒住战马，赶忙凑到他身边：“塔克泰，快组织兵马拦一阵，让城门守军关上城门，宁古塔不破，乌真超哈掀不起什么大乱子。”
“拦个屁！”塔克泰怒骂出声：“主子爷都掉了脑袋，咱们在这里把甲喇拼光了，没有主子做主，完布禄、旺吉努他们会给咱们正蓝旗补充兵员不成？快回城去，带上所有正蓝旗的兵将和家眷，咱们现在就离城，去周围屯村庄子里抢掠个饱，坐看乌真超哈和其他几旗拼出个结果来，到时候他们两败俱伤，剩下咱们兵马最多、实力最强，皇上难道还能离了咱们？何必在这拼个你死我活？”
说着，一声呼啸，正蓝旗的马甲纷纷调转马头往城内冲，正在关门的城门守军被马甲冲得大乱，城门只关了半扇便被蜂拥而来的马甲堵住，守门官见状，干脆也弃了城门逃命，城门守军见顶头上司也跑路了，顿时一哄而散，那半扇城门又被马甲推开，等乌真超哈兵马赶到之时，便是一副城门大开、兵卒四散而逃的样子。
策马经过大开的城门，看着慌乱逃命的正蓝旗马甲背影，舒尔哈齐轻轻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人心已经散了，这大清，是彻底完蛋了啊！”
感概过后，舒尔哈齐抖擞精神，纵马从乌真超哈的军阵前奔了两个来回，喝道：“你们都看到街边堆着的汉民尸体了！都听到城内汉民惨叫的声音了！都见到城门店铺和民居里八
旗劫掠的场景了！你们都是辽东的逃民，八旗会放过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吗？只有诛杀完布禄和旺机努，你们才能活命！杀进城去，拦我者死！”
一间小小得院子，内外到处都是奔走的八旗军卒，踩得泥地喀哧作响，每个人都是兴奋而紧张，将房屋的每一个角落仔仔细细的搜索了一遍又一遍。
完布禄没有去凑这个热闹，站在院中一口水井前盯着井旁湿漉漉的的尸体和附近排成一列的数十具歪七扭八的尸体，眉间皱成一团。
完布禄给了杨镐十二分的尊重，下朝之后便亲自带着兵马来捕捉杨镐的亲眷，但他却一无所获，兵马包围杨镐居住的小院，杨镐的妻子淡定的留下遗书，随即便毒杀杨镐幼子，自己投井自尽，而杨镐的亲眷，甚至连家中的老仆都服毒自尽，待完布禄冲进院中，只剩下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早朝之时面对扈尔汉的屠刀，剃发的汉官不过寥寥数人，大多数汉官不管吓得如何瑟瑟发抖，都坦然面对刀斧加身，如今杨镐的家眷也毫不犹疑自尽，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进行着最后的抗争。
完布禄并不是对汉人的文化一无所知的莽夫，也听说过“气节”这种东西，以往一直是嗤之以鼻的，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丢了性命，这不是愚蠢是什么？但如今这些“愚蠢”的汉官，却让他大受震撼，直到现在还心神不宁。
一名固山额真凑了过来，面色有些难看，低声回报道：“主子，杨镐家中奴才们都搜遍了，地板都挖开了，只发现了五百多块银元和一百多两碎银、银锭什么的，其他字画家具啥的也不值什么钱，杨镐这厮定然是把钱财都藏在其他地方了。”
“不用找了，收兵吧，去买几口棺材，把这些尸首收了吧。”完布禄苦笑一声，大清丞相，位列诸官之上，地位只在努尔哈赤之下，家里只有几百两银子，说出去谁信？但完布禄却相信，杨镐对大清是有理想的，钱财身外之物，他看不上。
杨镐是大清的忠臣，完布禄心底对他还是服气的，只可惜他不是女直人，大清到底是谁的大清，这个问题杨镐没法解，完布禄也没法解，两人的矛盾实际上是女直人和汉民的种族矛盾，除非一方彻底消失或变为奴隶，否则这场冲突只会永远存在下去。
好在如今一切都要结束了，杨镐的那封密奏成了他的催命符，帮完布禄团结了八旗的力量，如今努尔哈赤被架空、杨镐自尽身死、位高权重的汉官也死了个七七八八，只要巴颜控制了乌真超哈，这场血腥的政变就能大获全胜、这场冲突也能彻底解决。
完布禄把手伸进衣服里，摸上胸口处那块伤口，长奠堡之战中他镶蓝旗的围城阵地遭到了张世爵所部重点进攻，完布禄亲自领军鏖战，被张世爵一箭投胸，箭头再偏斜几分便能穿透他的心脏、取走他的性命，自己最疼爱的长子费扬古也被辽东军的三眼铳射瞎了右眼，父子二人双双负伤、镶蓝旗损失十之五六，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才没有让张世爵所部精锐凿穿围城阵地。
但战后封赏，乌真超哈在自己前头也就算了，平日里他们本就待遇优厚，凭什么封赏之时赏赐的军器财物也处处超过自己？从那时起，完布禄便彻底对努尔哈赤失望，开始积蓄力量、拉拢盟友，准备把大清拽回“正道”之上。
如今这个理想终于实现了，大清从此真正成为了女直人的大清，他完布禄也将成为女直人最大的功臣，日后取代努尔哈赤成为大清的皇帝犹未可知。
正在此时，一名镶蓝旗的马甲急匆匆飞奔而来，还没冲进院子便大嚷起来：“主子爷！乌真超哈造反，已经杀进宁古塔城了！”
随着他的话语，远远从西门方向，忽然开始枪声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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