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都没了……
毗昙的脸色倏地白了。
浪三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这反应有点而不对劲。
照理来说，他如果真关心山城的一切，来到万佛宗后，不应该派人去看看吗？或者，自己抽空去走一趟也好，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
只消到山城逛一圈，就能把季家夫妇那一点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他一没去，二没派人，眼下又表现出似是不能承受的模样，着实古怪啊！
总觉得他的行为前后矛盾得很。
浪三辰不知道的是，毗昙心中一直挂念季家夫妇的动向。
只是苦于万佛宗弟子不能随意下山，有心无力而已。
后来，季寻心出现了，第一日，他便让对方首先前往山城查看。
当时，季寻心依言前往，在山城停留了一日，毫无情绪波动，只淡淡说了一句，“已过百年，季家夫妇皆是凡人，已经驾鹤西归了。”
“那可是善终？弥留之际可有人在一旁尽孝？”
季寻心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不带一丝犹豫，脱口回道：“有。”
再多的情绪，却是没有的。
当时毗昙虽有疑惑，可也感应不出什么，只以为他不在之后，季家夫妇或重新孕育新的子嗣，或收养了无父无母的孩子，继续过着平淡和乐的日子。
他虽然有点伤感，可也觉得欣慰，夫妻二人就算没了他这个孩子，他们在伤心难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也能重拾开心，笑对生活，这对他，对季家夫妇二人来说都不是件坏事。
再后来，约莫又过了百年，季寻心无意间路过山城，毗昙便再次让他前去季家看看。
这一次，对方在山城停留了两日，有了一点情绪，语气低沉才道：“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季家破败了。”
世间万物都是如此，由盛及衰，再由衰至盛，没有人能永远保持在巅峰鼎盛时刻。
是以，知道季家破败了，毗昙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只要人还在就好了。
此次之后，季寻心得知他心中的挂念，每隔百年都会去山城一趟。
对于季家人的近况，往往只用寥寥数字描述，完全不涉及任何过往的事情，只道：“好。”，“都好。”，“尚可。”，“一般。”
同时，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沉默。
每次去一趟山城，他都会消沉好几天。
毗昙只当他与他心意相通，触景生情导致，反过头安慰了对方几声。
季寻心笑了笑，心里的哀伤不增反减。
直到……
最近这一百年，季寻心再次去了山城。
这一次，他整整五日没有说话。
直到第六天，他才开口道：“季家，没了。”
问他原因，对方只道：“因为你。其实你不在之后，季家就一直不好了。你的失踪，对季家夫妇是永远的痛苦与心病。”
这是季寻心第一次提及季家夫妇，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任他再三感应追问，对方都缄口不言，只道：“有机会的话，你亲自来山城看看吧。”
在幻境里，时隔七百年十一个月二十天的重逢，他再次追问季寻心，“你去过山城吗？”
那里的情况到底如何？
他本想面对面把山城的情况问个清楚明白，对方却似有所感，不待他将话说完，就即刻转移了话题，明显产生了抗拒情绪，甚至还有些失态。
虽然掩饰得很好，可他还是察觉到他内心的不平静。
山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季寻心又隐瞒了他什么呢？
他眼睫轻颤了一下，抬眸看向浪三辰，玄青色的眼犹如月下碧海，看似平静，实则暗藏着汹涌，“能否具体说说？”
左右不过两三句话的事情，浪三辰自然应下。
“在山城众人口口相传下来的故事里，你离开山城之后，季家夫妇一直过得不开心，不出两年便郁郁而终了。临去世前，似乎有点儿疯魔了……”
他竭力寻找比较温和的词语，力求把那段过往平实表达出来，“他们以为你是被人掳走的，散尽万贯家财想把你找回来。那时候，有很多人浑水摸鱼，欺骗他们夫妇二人说有你的消息，目的只为了骗他们银子……
季家夫妇爱子、思子心切，屡屡上当，不出半年所有家财都被骗光了。再后来，两人因承受不住次次失望，精神和身体的状况每日愈下，最终去世了。”
说到这里，浪三辰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低声道：“我就知道这些而已。再多的……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毕竟，相隔了三百多年。”
“嗯。”毗昙垂下眼，低低应了一声，面上看着十分平静，指尖却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默然片刻，他出言道：“多谢李宗主告知我这些事情。”
“小事，小事一桩。尊者不用客气。”
毗昙扯了下嘴角，实在没心情与他多客套下去，淡声道：“不管如何，还是多谢李宗主。我这边还有要事……”
浪三辰秒懂，见他面色不佳，心绪亦是十分烦乱的样子，倒也没好意思再开口说要找小玉，非常识趣地说道：“那我先告辞了。这些……”
他把小包袱往毗昙面前一放，情真意切道：“还请尊者保重身体。”
毗昙微微颔首，道了声多谢。
浪三辰笑着摆手道不客气，身形飘逸地离开了云玉峰。
毗昙静坐在廊上，半阖着眼，抬手捂住了胸口。
不多时，季寻心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
“刚好，我也有事要找你。”季寻心缓步上前，不待毗昙开口，率先说道：“山门已开，我晚点就要前往魔界。小玉那边就靠你看顾了。”
毗昙定定看着他，眼神深邃，没有说话。
季寻心一愣，敏锐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不由出言问道：“你怎么了？”
“你骗了我。”毗昙指尖颤抖不停，眼神空洞，声音滞涩，“你一直都在骗我！骗了我七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