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摊掌柜是个厚道人，他听了常歌的话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客官带着银子进的陕西地面？我的天，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朱标问：“兄台，你这是什么意思？”
茶摊掌柜叹了声：“你们来做生意，怎么不提前打听清楚了？咱老陕这两年有句话‘在陕西地面，没有一两银子、一枚铜钱能逃得出秦王府’。”
朱标问：“何出此言？”
茶摊掌柜侃侃而谈，对朱标道出了原委。
两年之前，秦王府忽然在民间用白银、铜钱大肆收购宝钞。彼时宝钞都快成擦屁股纸了，秦王府大肆收购，百姓自然踊跃出售。再加上洪武帝年年象征性赏赐各地藩王，赏的都是宝钞。没有几个月，秦王府就囤积了海量宝钞。
随后朱樉勾结陕西各地官府张贴布告，说什么宝钞乃是圣上钦定的流通钱币。这些年却遭到弃用。为了维护圣上的权威，在民间以宝钞强兑金、银、铜钱。有敢于私藏者，一律问罪下狱。且兑换之比，以官价计。即以一两银子或一千铜钱兑换一贯宝钞。
这等于是朱樉利用藩王的权威跟老百姓强买强卖。我几分银子收的宝钞，你必须一两银子买回去。实质是榨老百姓身上的油！
拿废纸换真金白银榨取百姓财富的事，五六百年后有另一个人干过。那个人姓蒋。
总之，这是缺了八辈子大德的乌龟望八蛋才干得出来的混蛋事。
这个政策在陕西施行了两个月老百姓就受不了了，各地士绅三百多人代表百姓到秦王府说情求饶。
秦王派出护军，挥舞着木棍对这三百多士绅大打出手。当即打死为首的一个八十岁老士绅，捉拿了一百多人。
自此之后，陕西市面上的交易没人敢再用白银、铜钱——怕官府用宝钞强兑了去。
茶摊掌柜说完这一切，太子朱标气愤的拍了一下桌子：“胡作非为！”
茶摊掌柜连忙道：“客官小点声！让官府的人听了去，你恐怕要惹麻烦。”
在茶摊喝完了茶，朱标领着常歌等人逛了逛集市，与百姓交谈。只要谈及宝钞，百姓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朱标忽然问常歌：“你们锦衣卫没被削权时，在陕西应该有不少耳目吧？”
常歌答道：“派驻陕西的耳目大约有八百名。洪武二十年削权之后，这些耳目全都被遣散了。”
朱标感慨道：“若这些人没被裁撤，或许朝廷早就知道了二弟在这儿干的这件荒唐事。父皇一定会及时下旨斥责。也不至于弄的民不聊生、民怨沸腾。”
常歌心道：我的太子爷啊，当初是您给圣上提的建议，削锦衣卫之权。现在您又后悔了？
朱标似乎从常歌的眼神中猜出了他的想法。朱标道：“对于锦衣卫，朝廷有些矫枉过正了。至少要保留一些在各地的耳目，为朝廷提供地方上的状况。”
朱樉在陕西干的荒唐事，远不止用宝钞强兑百姓银、钱这一项。
一行人继续西行，终于来到了西安城。
朱标决定就在秦王府中驻跸。秦王府恢弘无比，几乎顶得上四分之一个皇宫。王府内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光是王府内的一个小湖就有四里长、三里宽。其占地规模之大、奢靡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朱标见状，对常歌说：“以秦王的王俸、封田的收入，恐怕八百年也建不起如此奢华的王府。”
朱樉已经回京待罪。秦王妃观音奴却仍留在了王府中。朱标自然要见一见。
观音奴是个蒙家女子。他的哥哥乃是号称蒙元第一名将的王保保。当初徐达、常遇春率领的北伐军攻克河南。王保保忙于跟明军周旋，却忽视了自己的妹妹观音奴还在河南封地游玩，忘了派人把她接出来。观音奴稀里糊涂做了明军的俘虏。
洪武帝为了安抚投降蒙人之心，彰显天下一家的对外政策，在观音奴成年后，让自己的二儿子朱樉娶了她当正妃。
由此可见，洪武帝在民族团结方面是下了功夫了。这也是蓝玉私占元妃惹得洪武帝勃然大怒的原因。
朱标询问秦王府的总管，太监王文：“秦王妃在何处？带孤见上一见。”
王文支支吾吾：“秦王妃在......在......太子要见，恐怕有些不便。”
常歌厉声道：“王文，难道你敢违抗太子的谕令？”
王文连忙道：“奴婢不敢。只是，王妃身在冷宫。”
朱标怒道：“胡说八道，藩王府里哪里能设‘宫’？”
王文自知失言，连忙解释：“是是，王妃身在别翠院中。‘冷宫’只是我们下面人没规矩浑叫的。”
朱标命令：“带孤去见她。”
王文领着朱标、常歌，走了整整两柱香功夫才来到别翠院。
常歌欲言又止。
朱标问：“怎么了？”
常歌道：“不对啊殿下。各地藩王府中的侍女，皆从良善之家品貌端的女子中选用。走了这一路，碰见的侍女怎么都是三四十岁，人老珠黄的？”
常歌这么一说，朱标亦生出疑心。他望向太监王文。
王文敷衍道：“啊，这是因为我们王爷体恤下情。进王府当侍女，至少要做三年。王爷怕耽误了妙龄女子的婚嫁，这才命令只选用三四十岁的妇人做侍女的。”
常歌干了这么多年秘密差事，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他问：“为何那些侍女相貌都不似汉人？像极了西番人？”
王文解释：“这些侍女是王爷奉旨出征西番时的俘虏。”
朱标道：“选用俘虏充作王府侍女、太监，倒是有先例的。平定云贵后，许多色目人俘虏就被送到了应天做太监。孤记得母后在世时，坤宁宫中有个叫马三保的小太监，他就是色目俘虏。后来去了北平燕王府伺候四弟。”
三人来到了别翠院。所谓别翠院，果然当得上“冷宫”二字。偌大的一个院落，没有一个侍女、太监伺候。显得格外冷清。地上的落叶看上去有个把月没扫了，足有半寸厚。有些房子的外面已经挂上了蜘蛛网。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身着布衣，正在院中清洗菜蔬——此人就是秦王妃观音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