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御医显然不是一个精于撒谎的人。他眼神闪烁着说道：“总之就是胡丞相命我下十八反的药毒杀了诚意伯。我已经说了实话，常大使要杀要刮随便吧。”
常歌正色道：“是不是实话我自然会查清。”
第二天一大早，常歌叫来贺升商量案情。
贺升道：“可惜张御医品级太低，在亲军都尉府里没有档底，咱们不知他的底细。”
常歌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张御医的长兄张宗鸣是工部的六品主事。咱亲军都尉府肯定给他设有档底。或许在他长兄的档底之中能找到有关他的只言片语，你立即去档底库查找。”
亲军都尉府设有百官档底库。说是“百官”，其实是“万官”。大明历任正七品以上官员，日常说过那些话，做过哪些事只要被亲军都尉府的耳目知晓，都会写入档底之中。百官档底说白了就是一部关于大明官员的百科全书！像那些六品、七品的小官，虽平日里不会引起仪鸾司大使常歌的关注。但只要这些人犯了案子，常歌立马能调出他们的档底，了解他们的过往。
一个时辰后，贺升带着工部主事张宗鸣的档底来到了常府。张宗鸣品级也不算高，档底只有薄薄的四页纸。
常歌看后一惊！
档底上记载，杨宪被杀后胡惟庸趁机开始清洗浙东余党。张宗鸣被下了大狱。他的兄弟张御医四处求人。却无一人肯帮他。张宗鸣被斩首，张御医给兄长收了尸，悲愤之下立下誓言：此生必杀胡惟庸替兄长报仇！
胡惟庸大杀特杀浙东党时，被杀浙东党官员的家眷私底下扬言要找胡惟庸复仇的多了去了。常歌当时曾命令手下力士不要追究这些人。对于吃了杨宪瓜落掉了脑袋的浙东党官员，常歌其实抱有几分同情心。
常歌将档底合上：“难道说，张御医是在陷害胡惟庸？”
贺升道：“应该不会吧？如果是陷害，他是在拿自己的命陷害啊！如他所言，暗害诚意伯胡惟庸是主使，他是从犯。毒杀开国元勋即便是从犯也要被凌迟处死啊！”
常歌道：“这世上有些仇值得拿自己的命去报。”
贺升建议：“既然有蹊跷，不如让高千户继续给张御医用刑？”
常歌摇头：“咱们不能用酷刑对待一个舍命为长兄复仇的人。对了，你能不能想法子，让丞相府里的那个眼线出来一趟。我要问他几件事。”
胡惟庸的府邸里有亲军都尉府派入的耳目。
贺升劝阻道：“常大使，不可啊。胡惟庸的府邸是出了名的篱笆牢。咱们这几年往他府里派了十几次耳目，都被他识破。唯有那一个成功骗过了胡惟庸，在他府里扎了根。贸然让他出府，恐怕会引起怀疑。”
亲军都尉府管着监察百官，职权高一些、资历老一些的官员会进行反监视，排查自己府中的仆人。如果发现有亲军都尉府的耳目，会找个由头将耳目辞退赶出府。胡惟庸的丞相府里有六七个刑部督捕司出身的护院。这些人的职责就是对亲军都尉府进行反监视，暗查丞相府中谁是耳目。
常歌道：“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你立即想办法给他传递消息，让他出府一趟。”
当天下晌，城东春风楼。
常歌正坐在春风楼的一个雅间里，等待着他派往丞相府的耳目前来见他。
不多时，一个三十多岁，家仆打扮的人走了进来。此人名叫杨雨生，以前是仪鸾司的小旗。因潜伏进丞相府有功，常歌暗中将他连升两级，提升成了百户。
杨百户拱手道：“见过常大使。请您见谅，我寻了个外出采买的由头出了府。您如果有问题请快些问。以免丞相府的人生疑。”
常歌道：“好。我问你，昨日傍晚，胡惟庸有没有跟一个穿八品服色的御医见面？”
杨百户摇头：“没有的事。昨日我一直在院中伺候。胡惟庸只见了几位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根本没接见什么八品御医。”
常歌道：“那个八品御医，昨日进了胡府一个时辰。既然胡惟庸没见他，他怎么会在那儿待那么长时间？”
杨百户解释：“常大使有所不知。想见胡惟庸的人太多了。寻常的官员使几百两银子，只能买到一个在院中候见的资格。侯见短则一个时辰，长则两三个时辰。不过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见不到胡惟庸面的。想来那个御医是花了银子，在院中像木头桩子一般杵了一个时辰。”
常歌心中暗道：张御医果然在撒谎！胡惟庸根本没跟他见面！更没有允诺他外放地方做县令！
常歌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你在丞相府要注意，有没有咱们的人私下跟胡惟庸接触。亲军都尉府里可能出现了勾结外臣的内鬼。”
杨百户道：“暂时我没发现有咱们的人私下跟胡惟庸接触。常大使放心，今后我会留意的。”
蒋瓛进丞相府找胡惟庸商量事情时一向很小心。他都是在夜深人静时身着黑袍入府。故而杨百户没有发现。
常歌回了府。贺升迎了上来，他压低声音问：“跟那人接上头了么？”
常歌点点头：“接上头了，他说昨日傍晚胡惟庸根本没见过张御医。”
贺升道：“张御医果然在撒谎！”
常歌坐到椅子上：“他花几百两银子到丞相府侯见的目的，很可能只是为了引起咱们的注意！至于什么胡惟庸跟他一番密谈，对他大加赞赏，还要抬举他外放做县令，都是他编出来的谎而已！”
就在此时，常府的一个仆人前来通禀：“老爷，亲军都尉府里一个叫王以勤的校尉求见。”
亲军都尉府的校尉足有两千多人。常歌不可能人人都认识。他自言道：“王以勤？这人的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贺升连忙提醒常歌：“这人是我之前派到诚意伯府做‘仆人’的校尉。”
常歌吩咐仆人：“让他进来见我。”
不多时，王以勤来到了常歌面前。他一脸颇为内疚的表情，见了常歌倒头便拜：“属下失职！属下该死！请常大使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