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帝一行三人进了丹阳县城。
常歌问：”掌柜的，咱们先找个客栈住下？”
洪武帝却道：“不住客栈，今晚去县丞王耀祖家住。我倒要问问我的这位门生是如何执行我颁布的政令的。”
洪武帝自从出了应天，自称一直是“我”。这样做是为了避免暴露身份。
常歌下了马车一番打听，引着洪武帝来到城东县丞王耀祖的府门前。
府门前有一个门房老头。他上前问道：“三位是什么人。”
洪武帝道：“我是你们王县丞的老师。是专门来丹阳看他的。”
门房老头连忙道：“啊，原来是教师爷！失敬失敬。我们老爷在饭厅跟梁县令吃饭呢。请随我来。”
门房老头引着三人进了府，来到饭厅门口。饭厅里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
门房老头刚要通禀，却让常歌一把捂住了嘴。
洪武帝竖起耳朵，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
“梁县令，圣上有旨意地方上不得提高田赋。去年还特旨各地将田赋减免一成。你去年没减免，我没说什么。可今年你要加三成。这不是明摆着抗旨嘛？”
“王老弟，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圣上住在应天皇宫，做决定下圣旨都是一拍脑瓜率性而为。他那里知道地方上的情形。百姓嘛，饿不死就成。今年年景这么好，别说多征三成，就算多征五成他们也能混个水饱。告诉你吧，我在镇江府几个县的县令里算是爱民如子的了。别的县最少的都多征了四成。”
“敢问梁县令，多征的粮食您是打算上交朝廷，还是存入县衙粮库？”
“这个嘛，呵呵。不上交朝廷，也不存进粮库。咱们县衙从我到你，还有下面的六房吏首、文书、三班衙役、杂役，都辛辛苦苦大半年了。这回遇上好年景，理应过几天富裕日子。我打算把多征的田赋分给咱县衙里的人。”
“你这不是吃老百姓的肉，喝老百姓的血么？”
“呵，我的王老弟，你始终是年轻。你做官才两年吧？我已经为官近三十年了！为官之道，要让属下们得到好处，属下们才会死心塌地的替你办事。至于百姓，呵，还是那句话，饿不死就成了。”
“梁县令，不，梁旭！如果你一意孤行，我将上折子参你。”
“好哇，我说你今日怎么想起请我吃饭来了？原来是鸿门宴！参我？朝廷制度，正四品以上官员才有直接向圣上递折子的权力。你要上折，要把折子先给我，再给赵知府。你愿意写折子就写吧，你看我给不给你往上递。话说回来，就算我递上去了，赵知府那边也会把折子给你扣住！”
“你欺人太甚，欺民太甚！”
“呵，王耀祖，我劝你不要得罪从府到县的一众同僚、上官。老老实实干满你的一任三年县丞。你是同进士出身，干满三年没犯大错就能升县令。要是三年吏部考核的时候我这个当上官的歪一歪嘴，你本该得的优等变成劣等，你还能升官嘛？恐怕乌纱都保不住。还上折子呢，上个卵！”
洪武帝高声道：“用不着一级一级的递折子，我现在就免了梁旭的官！”
说完洪武帝大步走进了饭厅。常歌和云奇跟了进来。
梁县令趾高气昂的看着洪武帝：“你是什么人，好大的口气。免我的官？你算老几？”
王耀祖看着洪武帝，似乎有些眼熟。当初奉天殿殿试、放榜谢恩、琼林宴，王耀祖三次见过洪武帝。
“你是......”王耀祖终于认出了洪武帝，倒头叩首道：“微臣王耀祖，叩见圣上！”
梁县令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洪武帝。他冷笑一声：“好啊王耀祖，你找人假扮圣上诓骗、威胁我！这是死罪！”
常歌“啪啪”打了梁县令两个耳光，随后直接掏出仪鸾司的腰牌亮在梁县令面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仪鸾司大使常歌！这位是当今圣上！”
梁县令看完腰牌，确信眼前的中年汉子就是当今圣上。他吓得两腿发软，就差屎尿齐出了。他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微臣该死，微臣错了！”
洪武帝怒骂道：“滚回你的县衙去，等着杀头的旨意吧。别在这儿碍朕的眼。”
梁县令听到“杀头”二字，直接瘫软在地上。常歌将他拖出了饭厅。
洪武帝对王耀祖说：“坐下，朕今日要在你这儿打一顿秋风。”
王耀祖恭恭敬敬的谢了恩，坐到饭桌前。
洪武帝问：“听你跟梁旭刚才的争吵，你这个县丞这两年应该干的很不顺心吧？”
王耀祖道：“回禀圣上，很不顺心。不仅是微臣不顺心。跟微臣一起外放地方的同年们干的也都不顺心。”
洪武帝追问：“原因呢？”
王耀祖回答：“回禀圣上，洪武四年外放的那一百名三甲进士，都是到各县做县丞。掌印的正堂县令往往都是伪元降臣。伪元官场腐败成性，那些掌印的县令都把前朝的习气带到了今朝的官场。压榨百姓、草菅人命在他们看来如家常便饭一般。我们这些做县丞的虽然看不惯，奈何县令们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们改变不了什么。”
洪武帝道：“你刚刚说的是县一级的状况，府里呢？”
王耀祖答道：“县、府的状况都差不多。微臣在琼林宴时结识了榜眼郭翀，这两年和他有书信往来。他在吏部考功司任职，对官员们的出身很清楚。他对微臣说，大明七成以上的县令、六成以上的知府都是伪元降臣。布政使、按察使、参政等等正三品以上的官员亦有四成多的人是伪元降臣。这些伪元降臣啊......圣上，请容微臣斗胆进言。”
洪武帝笑道：“朕是在你家里，你有什么话尽管跟朕说就是。”
王耀祖道：“我们这些第一科进士出身的官员有一句玩笑话。朝廷留用的伪元降臣，如果个个都杀，保不齐会有几个被冤枉的清官。如果隔一个杀一个，恐怕会有不计其数的漏网贪官！”
洪武帝听到这话放下了筷子，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