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还未问话，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帖木儿竟然主动开口：“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为何我刚才命令手下弟兄放下弯刀束手就擒？因为我怕死！因为我过够了当暗桩的日子！金陵被吴王攻下，那些当官的乌龟王八蛋全都收拾细软跑回了北方。留下我这个没有背景的小小捕头潜伏在城里，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凭什么？就因为我的母亲是汉人？我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十夫长？连色目人都能跟着官员们回北方，却让我留下？”
常歌和常四对视了一眼。常歌道：“我说帖木儿，这是问案。我们还没问，你倒抢着作答了？”
帖木儿冷笑一声：“呵，我怕你们不知从何问起！”
常歌道：“那好，你尽管说。我们听着便罢。”
帖木儿怒道：“我的父母、妻儿全都在大都，别看我是蒙人，在大都却是最下等的蒙人。我这样的人想发财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凭着蒙人的身份到南方省份当差。有了差事就有了生财的路子。于是十五年前我来到了金陵，在衙门里当了个捕快，没两年又升了捕头。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搞钱，打算赚够一百贯钱就回大都去当个中等富户。”
常歌插话：“所以十一年前胡记香粉铺掌柜胡勉利用白蚁杀妻，他行贿观察使保命，观察使与你分赃，你丝毫没有犹豫就把脏钱收下了？”
帖木儿直截了当的回答：“没错。我们蒙人到南方为官、为吏、为差，为的就是赚钱。收钱分赃这种事儿太平常了。”
常歌追问：“你为什么把胡勉手里剩余的白狐香要走？”
帖木儿说了一句话，让常歌哭笑不得：“你急什么？且听我从头说！你提及白狐香，查的应该是天和钱庄的盗银案。我保证我把我的事从头说完，你一定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常歌道：“好好好，那你接着说，我们不插嘴。”
帖木儿竹筒倒豆子，开始从头说起：“白骨案发之时，金陵城已经危机四伏。各路红巾军都在打金陵的主意，金陵失守只是时间问题。元大都命令金陵各级衙门抽调精干人手，组成‘夜狼会’，准备在金陵城破后潜伏于此，为朝廷传递有用的情报，并伺机暗杀红巾军将领、焚烧红巾军粮草.......一句话，夜狼会是朝廷埋在金陵城的一颗钉子。专门干一切不利于红巾军的事。
夜狼会挑选成员，第一条要求就是长相不能太像蒙人。我的母亲是汉人，我生了一张汉人的脸，又是集庆道衙门的捕头，自然成了首选。
吴军破金陵。城内的蒙军全北撤了。只剩下我们夜狼会的一百二十名头夜狼留下孤军奋战。”
帖木儿说到此，常歌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道：应天城内竟然有一百二十个蒙人探子！这是一张硕大的情报网！现在吴王对付的是张士诚，平定张士诚后就要对付北方元军。如果这张情报网一直在应天存在下去，对于吴军北伐将是巨大的威胁。
帖木儿继续说道：“你刚才提及白狐香？我接手白骨案之时，夜狼会已经在暗中筹备了。我隐隐有种预感，白狐香这邪物今后应该能帮夜狼会的忙，于是就将其从胡勉手中要了过来。本来朝廷说了，每个月都会给夜狼会五百两的经费。可我们只领了两个月，朝廷就再也没给过夜狼会一两银子！夜狼会的首领名叫岱钦，他想了个法子，用手里仅剩的二十两银子开了探春院，一来女支院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可以养活留在城中的一百二十头夜狼。二来逛女支院的人形形色色，人多嘴杂，便于打探消息。”
常四刚才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边拿锡酒壶喝着酒边倾听着帖木儿的供词。现在他忍不住打断了帖木儿的话：“等会儿！二十两银子就能开一家女支院？我不信。我记得十年前，江南买卖人口，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就要五贯钱的！相当于三两半银子。”
帖木儿解释：“二十两银子只够买下探春院的前楼、后院。的确不够买女人的。你怎么忘了，我们这一百二十头夜狼全是精干之人。强抢、拐骗女人这种小事手到擒来。也就两个月功夫，我们就从各处连蒙带骗外加抢，弄来了五十多个女人。这探春院就算开张了。几年间，探春院的生意越做越大。夜狼会再也不缺经费。且，我们发现义军的将士很爱逛我们这种地方。那些武人喝了酒便口无遮拦，我们正好借着探春院搜集军情。
元大都的官员都是些乌龟王八蛋，就知道吃喝玩女人。他们似乎忘记了夜狼会的存在。这让我们的首领岱钦想到了另外一桩生意。贩卖情报！金陵城里的军情成了可以待价而沽的商品。当时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朱元璋四足鼎立，只要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那三方出的价码合适，夜狼会乐得将朱元璋的动向卖给他们赚取银两。”
常歌惊讶：“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跟吴王一样，在名义上都是元廷的敌人啊！你们这个夜狼会也太没有原则了！竟然跟敌人做生意。”
帖木儿冷笑一声：“呵！朝廷都不管我们了，我们哪还会在乎这个。就这样，夜狼会踏踏实实过了几年好日子。三年之前，我们的首领岱钦病重。他曾有过打算，死后就永远解散夜狼会。让夜狼会的弟兄分了这些年赚取的银子，过平民百姓的日子。弟兄们个个愿意！然而就在这时，该死的朝廷指派了另外一个人，担任夜狼会的新首领。那人的身份极为隐秘，我从未见过他的真容。他找人给我带话，如果我们有二心，想要脱离朝廷。他就把夜狼会的成员名册交给朱元璋的拱卫司。借拱卫司的手杀掉我们所有人！”
常歌叹道：“这新首领够狠的啊。”
帖木儿道：“我们这群夜狼要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将这个该死的新首领碎尸万段！奈何这几年他一直没现过身，只是用隐秘的方法给我们下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