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中静默了良久。突然有人问：“梁正初呢？他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提到梁正初，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虽然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六年前的失枪案与罄石集团有直接的关联，但是只要有了人证物证并进行深挖，两位警官的牺牲跟罄石集团绝对脱不了干系。而梁正初在这条追寻真相的不平路上已经跋涉得太久了。
可以想象，六年前梁正初作为人证目睹两位警官在那个地下道死于非命，但是在现场证据都已经被清理的状况下，他贸然指证的结果也只能是杯水车薪，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自证清白。
王良这些年来每次看到现场勘察的照片，都不由疑惑：孙志兴死前为什么会做出走到绿化带的决定？现在他终于有些明白，在束手无策的情境下，遗留尽可能多的疑点，制造一个又一个不能解释的假象，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的沉冤昭雪。
梁正初带走那把失枪，也是同样的道理。孙志兴深知警队历来就有“没有找到警枪就不结案”，这样不成文的说法。在万般无奈之下，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掩护着梁正初将那把枪带走。只有这样，深入调查的行动才不会停止，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林一平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一直没有跟你们提过，之前我曾经给梁正初做过背景调查，发现他曾经考过我们公安大学，而且和我一样被资讯专业录取。就是说，他是我实打实的师兄呢。”
“不过，后来，”林一平有抹了抹眼角，“他入学体能没通过，还因为过敏性鼻炎被公安大学劝退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劝退了？”李方文惊讶道，“难怪我们都没有人对他有印象，也难怪他还收藏有一套正式的但是没有肩章的警服。”想起那套警服，折的端端正正，有棱有角，尘封在柜子之中。李方文想，要不是发现了那套警服，他和泰林还真不会这么重视那个小仓库。
“也难怪，他能认识孙志兴。”王良低头说道，“欸，小林，你们那几届体能测试都是老孙做的吧？”
林一平点点头：“就算不是孙老师亲自指点的，他也是最后把关的那位总队。咱们不都叫他孙队长吗？只是我看到这条资料的时候就在想，明明是孙队长将他的警察梦想破灭的，为什么他还这么尽心尽力为孙队长他们追查真相，甚至，还牺牲了那么多？”
从公安大学退学之后，梁正初又复读了一年才考上科技大学，读了计算机专业。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可是想到他为了调查真相不惜牺牲前途和事业，甚至以牺牲个人感情为代价，林一平又一次不胜唏嘘地摇摇头。
“你也说了，”泰林温和的声音响起，“你也说他是在追查真相。梁正初这个人对自己的要求很高，有很强的道德感和正义感。在他看来，孙志兴对他的处理只是忠于职守，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也就不可能有什么怨怼。”
“一平，在这一点看来，他们才是真正的知己。也就是为什么孙志兴到最后关头将那把枪交给了他。那是把自己一生的荣誉都交付了。”泰林接着道。
“欸？为什么泰教授要说把一生的荣誉交付？我不懂。”李方文接口。
“这个，”泰林欠身，“王队长应该更清楚。”
王良脸色阴沉，仿佛想到很多年前的调查中那些风言风语，又想到当时对两位警官的银行流水进行抽调时，家属那绝望不理解的眼神。
他点点头：“当时，我们有一个观点是认为孙志兴谋杀了姜荣达。虽然最后并没有以此作为主要的侦查方向，但是仍然有一部分人并没有放弃这种观点。而且，在调查中，孙志兴的家属非但没有被抚恤，而且还受到了调查。。”
雪上加霜。他不继续说下去，但在场的另外三人都知道，那曾经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如果枪在孙志兴手中，又或者遗留在现场，就算孙志兴一息尚在，却也难逃百口莫辩的厄运。所以，这把枪必须消失。必须由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带离现场，等到时机成熟再大白天下。
而这么多年来，梁正初，就是在等待这样一个时机。
即便他等不到了，即便他随时都可能被追杀被灭口，可当泰林走到他眼前，当一个值得信任值得托付的人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就变得无所畏惧。
当泰林看着桌面上成山的资料，犹如穿过时间的隧道，拨开重重迷雾，心情都难以平复。特别是当他们逐步接近真相，再回溯梁正初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努力和付出，会议室中的所有人都陷入悲痛的沉默之中。
“我想，”泰林翻动资料，又伸手指向会议室大荧幕，“我想当天，刘建成没有机会将梁正初的尸体带走，应该会在这间安养院处理的。”
“什么？”王良吃惊地问道，“泰教授，这怎么说？”
“因为刘建成最后一个动作。”泰林道，“他拥有非常典型的暴力型人格。虽然他的身份地位导致了他需要遇事忍让，妥协。但本身的人格特质是压抑不了的。”
“当天他被邢三金再次教训，甚至被打。心中的怒火已经把仅剩的一丝理智烧毁。他那天，非杀梁正初不可。但是却无法自由自在地用自己的方法杀他。”
“不要这样看着我。刘建成这种人，他真正痛恨一个人，手段要比直接打死要残暴得多。他没有办法继续折磨梁正初，但是他要最后折磨他的精神意志。比如说，这世界上最残忍的话。”泰林说这几句话时，极为缓慢温柔，像是怕惊扰了死者的亡灵一般。
“他指着湖水，是要把梁正初投湖吗？”李方文问道。
“有这个可能，但梁正初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甚至可以说，直接激怒了刘建成。导致他放弃了对梁正初的折磨，直接杀死了他。”
“他笑了。”林一平小声说。
“对，他笑了。”泰林叹了口气，“你们理解为无所畏惧，可是，我倒是认为，当时的梁正初可能已经无法分辨清楚别人说的话了。他只是隐隐约约看见了那树油桐花。”
“师兄，油桐花？”
“是啊，他死前看到的，应该是最美好的一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