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去向他人寻求帮助的。”
“或许吧，但他是个认死理的人，我想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女人回答道，“厂子付给他工钱——微薄的工资——让他确保放在仓库里的东西不会被人像是拿自家东西一样拿走。然后他就是这样做的。”
“事情应该是这样。”
“但实际上却完全不是这样。你可以选择不同流合污，甚至完全可以选择视而不见。人总是会犯错的，即便你看到有人进入仓库中偷东西又如何呢？没错，你的确应该阻拦这些人的行为，但是为此付出所有？这在我看来完全不值得。那些放在仓库中的东西不是被外面的人偷走，就是被工厂内的人偷走，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
“那时候情况不一样，至少和现在完全不同。我父亲那样的人是少数，是异类。当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闭上眼睛生活的时候，你最好同样把眼睛闭上。”
“劣币驱逐良币。”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他挡了某些人的财路，还让地头蛇王满林丢了面子，他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了。我不知道最后他是被逼烦了，还是说真的害怕了，他是被生生逼死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事实，但是没有人告诉过我应该去向王满林索要赔偿。”
“人很脆弱，每个人都很脆弱。”
“是啊...我父亲就是个鲜明的例子。他不堪其扰，无法再忍受生活在恐惧中。王满林放话要弄死他全家，虽然我们家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在，但是死一个还是死两个，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算术题，不是吗？”
“......”
女人出神的说道：“如果我父亲不自我了断的话，王满林是否真的会动手杀了我们父女，这件事困
扰了我好久。答案是一半一半吧。我父亲可能会在值夜班的时候偶然碰到意外——可能是一块飞来的石头，也可能是一柄找不到主人的刀子。至于我，哼，至少给我一拳或是一脚，我那脆弱的生命就会顷刻间划上句号。”
“摄像头的普及真的是人类历史的赞歌。”黄粱说，“它不仅大大提高了破案率，还起到了预防的作用。至少对于那些有脑子的罪犯而言有威慑作用。”
女人笑了笑：“你这个观点很有趣。没脑子的人也不会对破案率造成任何影响。”
“没错，把他们送上法庭一点都不困难。”
“想要把王满林这样的人送上法庭就困难得多了。”女人叹气道，“你甚至抓不到他砸你家玻璃的现行。至于他为什么经常在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周围晃悠，能够说出的解释就太多了，他只是饭后消消食儿而已。”
“这些事情——”
“我记忆中都没有，但是从邻居们的口中我打听到很多小时候的我没有留意到的细节。听他们说，我父亲下班回家的时候撞到过王满林牵着我的手在街上闲逛。”
“这也太...太下作了...”
“没错，但是你不能因此而逮捕他。给一个在家附近疯跑的小女孩一瓶汽水与犯罪二字远远扯不上关联。即便所有人都清楚你与小女孩的父亲之间存在着过节。”
“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黄粱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和王满林应该没什么共同语言。”
“他或许会喜欢你。你长相好，又聪明，他可能会考虑收你有义子。”女人调侃道。
“还是算了吧。就算他想认我当干爹，我也不打算搭理他。”
“想要拜他的人能排出去两条街。可能还得摇号吧。”
“至于吗？”黄
粱偏头看了她一眼，“你这说法也太夸张了点吧。”
“这年头有钱才是爹。”女人躺在放倒的座椅上，平静的说道，“而王满林确实很有钱。而且还算是大方。”
“原来如此。”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对，王满林与我们父女之间的‘亲密互动’。”女人自嘲的笑了笑，“你能想象到我父亲当时承受的压力吧。”
“嗯...”
“虽然我父亲的确是上吊自尽，没有任何人帮助他完成生命中最后的一件事。不过王满林推了他最后一把。不是字面意思。他当然没有真的推了我父亲一把，他只是在我父亲自杀的两天前，和他见了一面，两人聊了几句。”
“......这件事你怎么会——”
“很简单啊，我从王满林的口中问出来的。”女人自嘲的笑了笑，“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主动想我提及的。根据我的经验，男人大致分为两种。有些会在完事后会呼呼大睡，有些则是会侃侃而谈。王满林是后者。考虑到他的年纪，他会回忆往事也就理所当然了，不是吗？”
“......”
“他没有用很夸耀的语气说这件陈年旧事，当然，也没有表露丝毫的悔意，就只是平淡的讲述而已。我想我父亲的死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不然他为什么会回想起这件事呢？”
“会不会当时他已经看穿你的身份了？”
“嗯...应该不会吧。我说过，即便是我那位十有八九去地狱报道的前男友也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我没有故意瞒着他，只是他从来没有关心过而已。而且我改过几次名字。我想就算我还用着八岁时我的名字，王满林也不会回想起任何事情，他会记住一个仇人的女儿的名字吗？我
想可能性不大。”
“......”
“可能他只是有感而发吧。”女人说，“他知道我今年多大，这一数字碰巧触发了埋藏已久的一段过去的回忆。那个自寻死路的男人的女儿应该和我身旁躺着的女人一样大。我想他当时的想法就是这样吧。”
“谁知道呢。”
“如果他当时就意识到他和我之间的渊源比看起来的要复杂的话，我想我没机会活到今天和你聊这些破事了。”
“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王满林可能也没有想到我父亲真的会上吊自杀，他只是说他不会放过我父亲，并给我父亲指出了一条明路：你自己想办法消失，这样即能帮到你自己，还能帮到我。然后我父亲思考了两天后，欣然接受了王满林的建议。”
“......我很遗憾。”
“我也是，如果那时候有一间名叫‘解忧事务所’的门店被他碰巧遇上就好了。”女人悲伤的笑了笑，“当然，还要满足另一个条件：住在里面的男人是个爱看书的烂好人，只要你肯开口，他就会为你赴汤蹈火。”
“能把这个烂好人介绍给我吗？”
“你没我运气好。”女人风情万种的白了黄粱一眼，“小样，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很有趣。”
“通常人们都说我这人很无聊。”
“那是因为他们命好，已经习惯你的存在了。黄粱，如果我早几年遇到你的话，说不定你真的能帮到我。”
黄粱苍白无力的说道：“我现在一样可以帮到你。”
“看在三千块劳务费的面子上？”女人苦笑着摇摇头，“一切都已经晚了。你的出现并不能改变什么，我之所以会恬不知耻的拉着你陪我去见王满林，只是出于害怕而已。我担心我见
不到明天的太阳。”
“感到害怕不完全是坏事，这说明你的理智还没有彻底崩溃。”
“我必须面对面的告诉王满林，告诉他那个账本不在我的手里，你不能从我这里知晓那东西的下落。如果运气好，他还留着我那位白痴前男友的命，或许这件事还能有转机。如果情况并不乐观，至少在你的陪伴下，我还能全身而退。”
“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你这一趟去只是白费力气，和王满林这样的人你是没法讲道理的。”
“我知道，但是我得试试看。”女人说，“我还有其他选择吗？他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那个小小的账本关乎到他的身家性命，除非我能逃到天涯海角去，否则我只能活在恐惧中。我和我父亲处在同样的境遇，唯一不同的是我没有孩子这一累赘，而王满林这一次会更加积极主动。”
“这是一个死局。”黄粱沉吟道，“他不知道你手中没有那个账本，而即便你告诉他这一事实，他也不会相信。你手上真的没有那个账本吗？”
女人反问道：“你觉得如果账本真的在我的手中，我会让你开车带我去见王满林、而不是直接驶向警察局吗？”
“......好吧，我承认我问了个蠢问题。”
“这问题的确很蠢，不过你也的确点中题目了，这就是个死局，对我和王满林而言皆是如此。我们都会生活在无边的恐惧中，他担心那个小账本会曝光，我担心他的义子们最终会找到我。”
“是啊...”
“十几年前是我父亲和他摊牌，这一次轮到我和他了。我们父女就是无法摆脱这个人，不是吗？”女人自嘲的笑了笑，“希望这一次结果会有所不同。”
黄粱郑重其事的说道：“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