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一桌人又开始说起杨家老太爷,杨德闵的事。
有的认为他是晚年不保,哀叹其年轻时在朝堂之上,公正贤明桃李天下,帮先任女皇陛下将大周治理得井井有条,海晏河清。
是治世的大贤臣。
同桌却又有人回击,说杨德闵年轻时在朝堂上结党营私打压异己,晚年归乡后对家中几个儿女也缺乏管教,才会导致杨家落入如今田地。
分明就是大奸臣,引得杨家如今祸端完全就是咎由自取。
过往之事众所纷纭,林知遥怀里搂着自家师傅,倒是没什么感慨。
事已至此,身前身后事留给他人讨论,却早已都是过往云烟,又还有什么意义呢?一个人,做过什么就是什么。
林知遥从来都是个想得很少的人,太复杂的事他懒得去思考,做事嘛,只要问心无愧就好。如此想着,瞧着茶楼外的夜色,以及不间断盛放着的烟火。
林知遥觉得也差不多,该带师傅傅回家休息了吧?.
与此同时。金来坊,苏府。
从入夜起就不断升天绽放开来的喧嚣烟火,却没能驱散金来坊的平静与沉默。
整条坊巷黑漆漆的,无人居住,只在最里头的苏府大宅前,燃着几盏灯笼,权当做引路的明灯。十分不寻常的。
如今苏府大宅门前,停着三辆马车,几个看着就衣着华贵的富家仆役,正蹲坐在寒风中聊着天,等着自家老爷从苏府里出来。
而此时。
苏府的宅子正厅。
某小恭子哦,现在是恭亲王,正穿着一身紫金蟒袍,端坐在正北的主座上。身后,是侍立在一旁的王万喜。
客座两边,则坐着三名男子,有老有少,此时都是正襟危坐的模样,显得十分紧张。
这三人,分别就是苏澜城中,负责漕运生意的张家,手掌当地兵权的公输家,以及负责书院授业的陈家的家主。
让三位家主如此紧张的,倒不完全是此时坐在正堂上的恭亲王带来的。而是一来。
府衙那边按理来说该出面的人,怎么都应该是刺史洛文泓洛大人才对,可如今来的却是王万喜。这里面的道道稍微琢磨下,那信息量可就有些太大了。
再联想到,最近刺史洛大人的独子洛明丰,被莫名安了个罪名流放到了北地长城,"刺配充军"去抗击年年南下扰关的胡人。
嘶.
这谁都知道,洛公子的事,肯定跟杨家三公子的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今虽然死罪算是免了,可去了北边长城外的战场,即便是能活下来,也要一辈子留在那和胡人厮杀。
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二来。
感受着此时正厅后的小小隔间中,似乎正坐着一个人,正将厅堂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收在眼底。不用说,能让恭亲王出面主持局势,而自己坐在幕后的人,整个大周还能有谁。
不就是女皇陛
一时都感觉难顶,甚至觉得正厅内的气氛降至冰点,众人这才明白,为什么从正月伊始到今日元宵,不过才短短半月的时间。
杨家就从有到无,即将就那么没了。原来是陛下也来了嘛。
“咳咳咳咳…
故作地咳嗽着,恭亲王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将厅堂内几位家主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我等身为臣子,替陛下管理大周各地,负责的是一地百姓能安居乐业,享太平盛世。因此但凡做事,就需要有个度,不然咱们大周就没法给天下万民交待。"
“其中的利害你等自己考量完了嘛?“
“考量完了,殿下。"
连忙附和着,平日依附在杨家下边的三个家族,如今想着这也不算什么墙倒众人推,而是审时度势。毕竟难道还要跟陛下唱反调?
“想好了就行。”
恭亲王点着头,微微睁开眼睛,瞧着三人把手一伸。
“洛大人已经说了,杨家与周边江南道宗门势力做灵玉交易的详细经过,账目明细,一共有四份,你们和刺史洛大人各自携带,权当做与杨家合作的砝码。”
"所谓抗拒从严,坦白从宽,如今洛大人那边的账本,已经送到我手上了,你们的也拿来吧。"…
空气骤然一冷。
三位家主此时都明白了恭亲王的意思。
交了东西,他们就和洛文泓一样,以前在苏澜城是什么身份,那就还是什么身份。可要是不交,在女皇陛下眼皮子底下顽抗到底,下场就不用多说了⑧?
岂不是螳臂挡车,毗孵撼树?
至于杨家会怎么样,所有人都已经不再去想了,先保住自己家中小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顺利得超乎王万喜的意料。
当陈家、公输家、张家三位家主,将记叙着几年以来如何与杨家合作,贩卖官家灵玉的证据都呈上之后,匆匆离去。
恭亲王随意地便将那三本账册丢给了自己。
“明日午后,你挑个时间再过来,将这些都拿给林大人,然后看过几天挑个好日子,上杨府去抄家吧。"“千岁,这是要…”
“一个都不留。"
恭亲王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恐怖的话,直到此时,王万喜才真的注意到了,他如今是在给大周皇家做事。
而他面前的人,姓苏,是女皇陛下族中亲戚,甚至女皇陛下本人如今,也就在正厅旁的隔间中。
"那其他的…
“其他的都不管,抹去一个杨家已经够了。”恭亲王打量了下王万喜,继续说道。
“杨家做的事,就要他们杨家自己承担,至于其他下边的蛇虫鼠蚁,割了一茬又会长一茬,苏澜城这么大总要有人来管的。”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嘛,你也在官场上做过事,晓得其中利害关系,这天底下啊,治国的时候遇到心善的臣子,那是福气,却不能盼着人人都这样。"
“千百年前的前些皇朝,用铁腕治理贪污者不是没有,甚至极端到了官员受贿一两银子,就满门抄斩,死后也要被做成干尸,放在府衙大堂之上惊醒后来者。”
“可有用吗?没用,这这贪官污吏啊杀是杀不完的,因为人心这玩意,就是时好时坏,当利益相关时,你就不能指望谁都是大公无私的圣人。”
一连说了许多,恭亲王如同在教育后辈般,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王万喜的肩膀。“所以凡事要讲规矩,要是越了规矩,那可就别怪大周,别怪女皇陛下不讲情面了。”"是。"
王万喜重重点了点头,心中却依然在默默念叨着恭亲王方才说的那句"一个都不留"。不知为何,他的眼前莫名浮起了一个痴傻女子拿着画册,癫狂如三岁幼童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