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丽江面上,一排运煤船顺流而下。
排头船上,一名船员走上船头,鼓足气吹响牛号角。
浑厚的呜鸣声,像是从远古而来,它在告诉下游船只,船队要越江了,注意避让。
将志民站在煤码头的后山上,目眩神迷的望着江面上的船流。
听见号角后,下游船只果然停住,让出中心航道。
木姐至南坎一带的江面,是瑞丽江通航能力最好的江段。
如今是旱季正隆时节,2米以下的航道宽度只剩不到50米。
运煤船满载100吨煤炭,是吃水最深的船只,过往小船都必须为它让道。
说来也有意思,煤船本应装汽笛的,不过根据地不是穷嘛,花钱进口汽笛很不值得。
于是就用牛号角替代。
缅北各民族都有制作牛号角,盛大节日吹号角的传统。
一只好的号角,吹响后能传三五公里远,替代汽笛完全是大材小用。
船员们特别喜欢用牛号角当声信号,他们相信先祖传承下来的牛角,能保佑船平安无事。
于是乎,瑞丽江水系上的船只,都在船头上挂上牛角,没事时还爱比谁吹得声音响亮。
今天是将志民站在山头看江景的第三天。
每当船队顺流而下,古老的牛角声传来的一刻,他百看不厌。
因为这一幕揭示了时代的脉搏,蕴含了蓬勃的生机。
每个新生事物的出现,背后都有它的运行逻辑和经济规律。
运煤船兴盛的背后,是根据地为之搭建,并逐渐成熟的一个煤炭供应链。
雷山煤矿和镇安煤矿开发步入正轨后,现阶段可开采1000吨原煤/日。
两座煤矿都在大山里,运出来才是关键。
为此,九旅与德宏州政府合作,修建了2条运煤辅道,接通春瑞公路。
运煤车沿路南下,分别在两个码头进行分流。
一个是芒市河边的遮方镇小码头。
芒市河在这里才具备通航能力,但也只能运行50吨级别的小船,这还是河道疏通后的结果。
遮放码头小,运煤能力有限,九旅就只投资建设,将全部运营权交给当地政府。
运煤主力则是当地的公社小船,或者根据地的小船主。
他们在这里装上煤,顺江而下,汇入龙江,再进入瑞丽江,蚂蚁搬家一般,将宝贵的煤炭送到煤钢中心。
九旅内河运输队主营的是南蚌码头。
南蚌是芒市河汇入龙江的交汇处,河道从几十米宽陡然变成百米江面,通行能力大增。
经过河道疏浚后,旱季时勉强航行百吨水泥船。
拥有10艘运煤船的内行运输队,才是运煤主力。
每天都有近千吨煤炭从南蚌码头出发,运抵瑞丽江边的码头。
芒市河、龙江、瑞丽江,三级河道次第流传,皆穿行于群山峡谷之间,运力几乎被开发到了极限。
放眼全世界,就没有在高山高原地区进行规模航运开发的国家,就算河流具备开发能力,也不具备经济性。
九旅为了开发总长近200公里的峡谷河流,投入了大量的炸药,和水下引爆装置,用于河道疏浚。
用时半年多,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才开发出了三级航道,将运煤通道打通。
因煤炭匮乏而形成的锁链就此打开,产钢50万吨前,根据地不再需为动力来源而担心。
下一阶段,两地政府继续合作,将铁矿运输也纳入这套陆水运输链条中,进一步提高煤铁供应能力。
这些繁杂而有意义的工作,将志民还看不到,但他却看到了钢铁的魅力,工业的力量。
这是他在别的地方不曾获得的全新体验。
仰光至曼德勒的伊洛瓦底江江上,船只更多更大,雨季时可以航行500吨级别的大船。
但这条缅甸母亲河上的船只,运的大多为农产品,完全没有眼前的河道上井然有序的美感。
在他心里,这完全是两种力量、两种制度的对比。
假以时日,若是这片江面上的船队,航行在伊洛瓦底江上,那是多么壮观的一幕啊!
想到这里,将志民不由得心神向往,无比盼望那一天的到来!
船队靠上南岸,让出航道给北上的船只,河道恢复繁忙原状。
将志民回身往南看,一个煤钢工业体映入眼帘,一根根烟囱向蓝天排放着黑烟。
更远地方,他看到了成片堆放的钢材,以及宛如蚂蚁搬家的运钢车队。
“这就是改天换日!”
“这就是革命的新希望!”
将志民捏紧拳头,给自己加油鼓气,将内心的最后一丝犹豫给赶走。
这些天,将志民不止流连于煤钢基地,他走遍了根据地南北,去探访了工业园,更去了盐盆基地。
那流淌的白花花精盐,让他每每想起来都震惊不已。
据盐厂介绍,去年半年时间就生产了3万吨食盐,今年生产计划更是达到惊人的8万吨。
缅甸海边几十万盐工,一年产粗盐不超10万吨。
一个厂生产的食盐,就顶全国产量,这如何不让人震惊,乃至心生膜拜。
在过去的革命生涯里,每当思考革命出路的时候,将志民就寄希望于华夏革命理论。
总是潜意识地认为在革命理论指导下,只要坚持土地改革、武装斗争,就一定能取得最终胜利。
可十年一晃而过,缅共不断失败,革命热潮也陷入低谷。
目睹种种怪状后,午夜梦回之时,将志民忍不住的想,坚持武装斗争真的有出路吗?
斗地主后穷到吃不饱饭,逼着去贩毒养军,真的是社会主义革命吗?
心魔一生,就再难遏止!
思考越多,他内心就越是迷茫,真正的革命道路在哪里?
难道缅共真的就像缅甸精英所说的,必将衰亡,且已走在死亡的道路上了!?
带着疑虑,他踏上了归途。
走访根据地的7天时间里,将志民一晚比一晚睡得舒服。
因为他找到答案了!
成功的革命道路就在脚下,就在九旅根据地。
他的一切疑虑,一切自我否定,全都在这里得以消解。
九旅用一年时间证明,革命是有切实可行的道路,不再是高高在上、学之皮毛的土共革命理论。
在根据地这些天里,将志民还去了农村,他有幸见到了纳秋粮行动。
百姓踊跃纳粮,为了早点交税,农民甚至天没亮就在公所前排队。
每个拿着条子出公门的农民,脸上都是洋溢着笑容的。
这与佤邦根据地收税时,百姓哭爹喊娘的场景完全不同。
这又震惊到他了,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惊呆了。
原来军民鱼水情是真的可能实现的。
九旅的农村建设粉碎了他的固有印象,重构了将志民队对乡村治理的认知。
根据地工农业的成功,让他深切认识到了理论结合实际,从实践出发的革命力量。
在这里,将志民的思想迎来了新生。
一直密切关注他动态的张扬,笑称为旧三观的粉碎,和新三观的重建。
窥探一个人的思想转变,还真有一股莫名的快感,李国成笑道:“就应该让东边的军头们都来根据地,接受一番洗礼。”
张扬收起文件,抬头说:“政委,你想太多了!”
“千人千面,有的人被权欲所污染,不再相信革命。你给他看再多根据地的建设成果,也不会有大作用。”
“大开眼后,说不定人家会机械的认为,九旅能成功,全靠机器和工厂。这些东西给了佤邦,他们一样能成功。”
九旅一年多以来的建设成果,佤邦的实权委员们真的看不到?
不!他们看得到,而且已经享受到工业建设的好处了!
但人心一旦变质,不再是坚定的布尔什维克后,他们就蜕变成纯粹的权欲动物。
根据地的一切,也成了老人委员和军头们的觊觎之物。
九旅越是成功,他们就越是紧张,就越是贪婪。
巴登顶提议西北军区升格为地方政治局,为何一直没能通过,不就是缅共高层的一群人梗阻。
往日内斗不止的尸位素餐之辈,在外部压力下,逐步联合起来,成为反对进步的力量。
这群人完全沦为权力斗争的虫豸,脑子都已神志不清了,再怎么敞开大门,欢迎参观,也不济于事。
能清醒认知新事物,能坚定革命操守的缅共党员才是九旅该争取的对象。
对此,张扬清醒得很,他就没把冥顽不顾的那一小撮人当革命同志。
革命的一大前提是认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缅共沦落至今,就要成为贩毒团伙了,必然有一群反革命团伙,他们是潜伏在组织内部的毒蛇。
对于党内敌人,就要坚决与之斗争,将他们的丑陋嘴脸给揭露出来,把他们批倒批臭。
比物理消灭更重要的,是思想上、人格上的毁灭。
不彻底清算缅共过去十年的错误道路,就无法摆脱黑暗,走向光明未来。
张扬不可能接纳他们,给予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望着旅长杀气腾腾的眼神,李国成忍不住劝解:“能不杀就不杀,整风运动没必要搞成肃反。”
张扬笑了笑,说:“老李,到时你来主持!”
政委苦笑道:“你又给我挖坑了!这种苦差事,还真让人头疼。”
“你心善,那就要负责到底。”
李国成不介意的摆手,算是默认了,过了一会,他忍不住说:“过了总部这关,我们就病树前头万木春了!”
“是极!越过这关,那就是红舟向南千帆过,漫卷千山雪。”
李国成大笑道:“旅长,你那点墨水,就不要卖弄了。你的文采与教员之间,差了百万个将光头。”
“你别瞧不起人!”
“在缅甸这地块,我当个诗人绰绰有余!”
张扬振振有词的说:“我国大部分精英不懂中文,更不懂诗词。我地位高了以后,胡扯几句,还说不定还有一堆人舔着脸吹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