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鹫峰紫苑还是在她旁边转悠着，声音时不时从背后传来：
“手臂的姿势不对，手肘再抬高一点……”
“双脚岔开一点……”
“收腹，挺腰，呼吸的节奏有问题，精神不够集中，残心保持的时间太短了……还有，训练的时候别在心里胡思乱想，我可是能从你的脸上，看出你心里在想的话哦。”
面对鹫峰紫苑的训斥，白水秋脸上不敢表露出来什么，心里却在默默腹诽着：
是报复吧？
绝对是报复吧？！
作为弓道部的顾问，把自己的工作扔给栗见早苗，本身就已经是故意偷懒的表现了，现在又放着部内这么多射术不佳的成员不去指点，一直盯着自己一个人，还不是因为昨天晚上被自己质问了和人类之间的感情史，所以恼羞成怒？
好歹也是个几百岁的人了，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公报私仇，这也太小心眼了吧……
不过，这么看来……
这个老妖怪恐怕还真的有过一段不可告人的黑历史，要不然，怎么会因为被她提起这个话题，就做出这么激烈的反应……
白水秋不露声色地嘀咕了几句。
但心里再怎么不情愿，身体上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鹫峰紫苑的纠正，对自己的射姿作出了一些调整，同时强迫自己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头脑放空，又射了有五六箭的样子，就听到鹫峰紫苑才冷不丁地开口说道：
“你的射术姿势其实已经做的很标准了，比绝大多数学员都要出色，但……射箭时的杀伐之气太重，文射中带着武射流的影子，这种状态长期持续下去，对你来说可不见得是件好事。”
“嗯？”
白水秋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次，鹫峰紫苑倒没有像刚才那样做出呵斥的动作，而是缓步走了过来：
“武射流最初的形成，是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箭术，目标是在最短时间内射杀敌人，因此注重的是箭术的杀伤力和精准度。而文射流本质上是由贵族阶级兴起，自上而下推广开来的射箭游戏，比起射术的精准度而言，更看重的是射箭时的礼法和气度。
气度这种东西，说的直白一点就是精、气、神。只有这三者合而为一的情况下，才能做到文射流所说的‘正射必中’。
你现在虽然已经精气神兼备，但精和气是文射流的精和气，神却是武射流的神，虽然一般人看不出其中差别，但若是在技艺高深的人眼中，就破绽百出了。”
“……”
白水秋难得听到老妖怪用这么正经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刚开始想要反驳一下的心思熄灭下去，没吭声。
“其实就弓术本身而言，你现在的状态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在短期内，技艺还可能会得到迅速提升。但精气神三者不合，武射流的影响太深，一味勇猛精进，时间久了，就会陷入过刚易折的局面，如果不及时纠正的话，可是会很危险的。”
“而且说到底，武射和文射本就是殊途同归，一名优秀的神箭手，必须能做到将自己的杀意收放自如，越是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一箭，越有可能杀人于百米之外。再说了，全国大赛看重的也是这些礼法层面的东西，你现在这个表现，在评委那里恐怕是拿不到高分的。”
说话间，鹫峰紫苑已经来到了跟前。
朝着白水秋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把手里的和弓交过去。
白水秋迟疑了一下，就照做了。
“注意看我的动作。”
随着话音落下，鹫峰紫苑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射术场的边缘。
就是那么看似随意的两步，但鹫峰紫苑整个人的气质，好像突然间起了变化。
从原本对待什么事情都漫不经心的样子，一瞬间沉稳下来，有种渊渟岳峙的感觉，哪怕是一直对她有所警惕的白水秋，都微微一怔，被她摄住了心神。
“这个女人……”
这种感觉，可不是鹫峰紫苑用自己的妖力制造出来的。
而是通过本身的气质变化，带来的一种感觉，仿佛只是那么随意的一站，就变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
然后，就看到鹫峰紫苑慢条斯理的将双脚微微踏开，以一种缓慢而流畅的姿态，依次做出了搭箭、举弓、开弦的动作……明明每一个动作都很简单，但是从她手中做出来的时候，却仿佛行云流水一般，说不出的轻松写意，举手投足间仿佛不带半点烟火气。
白水秋看着这一幕，微微眯起眼睛。
这种状态，分明就是《射法训》开篇提到的射箭宗旨，即为射箭的时候要当作是射自己的筋骨一般，把弓箭和自己融为一体。换而言之，就是所谓的精、气、神三者合一，人弓一体。
但说是这么说，事实上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种状态都是遥不可及的。就像剑道上所说的“剑心澄澈”，听着简单，实际上只是一种理想状态罢了。
然而，这种通常只存在于理论上的状态，竟然在老妖怪身上出现了。
而且，随着鹫峰紫苑的动作，一股无形的气势已然升起，隐隐间自成一方天地。
然后是心气沉于丹田，目光平视，开弓如满月。
这种状态，在弓道上叫做“会”，也就是身、心、弓的三位合一。
呼吸声放慢。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极为悠长，直到某一刻到来，鹫峰紫苑的气势攀升到了顶点，拉弦的手指一松，箭矢化作一抹黑影飞掠而出！
再然后，是保持残心，缓缓收弓。
所谓“残心”，其实就是在全力爆发后残留的那一丝杀意和警惕，最初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自己在战场上，被重伤濒死的对手反杀，在冷兵器战争时代，这是一项很有用的技能。后来随着弓道和剑道的发展，应逐渐上升到了礼法的层次。
比起警惕作用，更注重的是其中所蕴含的庄严感和仪式感。
整个过程大概花费了十分种。
鹫峰紫苑所做的这一套动作，其实就是射法八节的步骤分解，但是由她做出来的时候，却显得格外流畅，拉弓的动作也好，放箭的动作也好，就算用最挑剔的眼光，也找不出任何毛病。
至于精准度……
刚才射出的那枚箭矢，已经异常精准地命中了靶心，仿佛从射箭之前，就已经长在了靶子上面一样，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这样的一箭，别说是白水秋，换做栗见早苗过来，也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这个女人……果然有两把刷子。
如果没猜错的话……
“老妖怪的射术水准，应该已经是lv4的宗师级别了吧……”
白水秋心里隐隐做出判断，脑海中则是开始回忆起鹫峰紫苑刚才所做的一连串动作，若有所思。
“弓术技法的最高境界，就是以心御箭。在精、气、神完美合一的圆满境界下，根本不用去观察或者思考靶子在哪里，暴雨中也好，马背上也好，甚至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只要随手放出，箭矢都会准确地命中目标。
到了那种程度，射箭时所用的就不再是肉眼，而是心眼。”
说到这里的时候，鹫峰紫苑耸了耸肩，微微笑道：“嘛，不过说这些就有点遥远了，毕竟就算是弓道最为繁荣的时代，人类中能做到这一步的，也屈指可数，而且往往都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夜以继日的苦练。倘若资质略逊，就算穷其一生，也未必能磨砺出那种境界。”
“所以呢，你也不用太心急，只要能稍微摸到到一点点那种境界的边缘，就足够你在ih大赛上大放异彩了，毕竟你要面临的对手，也只是一群和你年龄差不多的十几岁的孩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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