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159TXT > 历史 > 晋烬 > 第五十二章:马头今去向飞狐(七)

手机直接访问:m.159txt.com

北至蔚,南至广昌,百四十里间,古飞狐道也......入口间得沙石细路,与雪平铺。而左右山忽卓地起,如千夫拔剑,露立星攒。昆吾甫切之铦,华阴新试之锷,鼎鼎相注射。瞪目未竟,足折须旋,敛跬将投,途穷更觅,回首万变,通塞无端——杨嗣昌:《飞狐口记》

——

王钧示威于代王城仅一日,身体稍好的康朱皮便令全军精锐拔营而起,逆祁夷水而上,大发车营步骑,朝代王城趋来。一时水上舟筏相连,锐骑精卒行于路,赤玄鸱鸮大旗所指之处,代郡大小官佐、世族豪姓皆震怖。

康朱皮又命斥候十数骑于前开道引路,专门携带缴获的官军旗帜四处疾呼:

“康帅来此只求借道,不伤良善,不毁田宅,勿得惊慌!”

“戎兵回家自守,豪右备粮资军,康帅便秋毫无犯,保得诸位!”

“若有无知小子,妄敢抵抗康帅义师,我等即动义兵,登时剿灭,悬其头领于矛尖,分其家产予代郡贫困下户,言出必践!”

一部分豪强乖乖奉上粮食酒肉助军,暂时没时间在新地区认真打土豪的康朱皮尽数笑纳,还发给了他们“义民符”,避免这些豪强被部下重复骚扰征粮。

大部分豪强虽不信——康朱皮先诈用上谷王太守信件,又设伏兵,还派高丹抄掠了土豪围坞,一个人三次心眼坏,难道不是真坏么!但他们也没有别的方法,家中精锐损失殆尽,寨墙经事实证明根本挡不住康朱皮的盾车与箭塔,只得或闭门自守,惶惶不可终日,或只带细软嫡亲,弃了老家,跑入山中或代王城中避难。

对于逃亡的这些土豪酋首,康朱皮便不客气了,金银财宝田宅可以不要,但耕牛粮食铁器,康朱皮能裹挟走多少,便裹挟走多少,毕竟大部队还要吃饭。

一路上,康朱皮还烧了搜罗到的田契奴契,不少贫苦奴婢佃客怀着吃饱饭和抢一把爽快的念头投身康朱皮军,使得抵达代王城时,康朱皮军队又壮大不少,旗帜已绵延数里,声势浩大。

在代王城外,康朱皮亲贯甲顶盔,骑赤马,佩长剑长刀,在李阳、王钧等人带领的精锐义兵前巡弋,大声激励士卒。现在康朱皮的精锐披甲军士,无论步骑皆扎红巾,队旗战袍亦以赭赤,远远望去,大军有如烈火燎原,那面玄赤两色的鸱鸮大旗在风中猎猎飘扬,吸引着双方的眼球,振翅的猫头鹰瞪着一对大眼,似要择鼠而噬。

“鸱鸮鸱鸮,硕鼠以为肴兮!”

“康帅康帅,官贼以为祭兮!”

“鸱鸮鸱鸮,曷扑杀此鼠!”

“康帅康帅,曷颠倒此世!”

在康朱皮的指挥下,三军高唱完《鸱鸮歌》,齐齐击鼓顿矛,振臂高呼口号,千人齐喝,声音震天动地。

康朱皮的耀武扬威,给守军精神造成的冲击比王钧射荣阳门更大,骇得代郡太守几欲胆裂,生怕康朱皮下一步就要安营扎寨,打造攻城器械来夺他的城池。

代王城不能有失,代王城一陷,且不说城中府库所存金银宝货及代郡数千户子女会尽数归康朱皮所有,“贼势”有可能一发不可制,康朱皮还能占据这东连上谷,南达并常,西界黄河,北控沙漠的代谷之地,无论是北走入虏,西走过河,南下入并冀,还是杀个回马枪返回上谷,都在康朱皮一念之间。

太守赶忙尽一切可能搜罗人手,原本的守军及逃难入城的豪强部曲自不必说,自然全部上阵,可光靠这些人要防御数十里的城墙,那已经不是捉襟见肘了,是衣袖尽断了。

没奈何,太守发动郡兵及部曲,尽一切可能搜罗人手上城守卫,吏户与兵家子自然全部要服役,勇者持矛弩,弱者持旗鼓,运石木,上至六十六岁的“子弟佃兵”,下到十三四岁的“士息”幼子,甚至健壮妇人,尽数征发守城。更别提城中市场里一边摆摊自养一边维护秩序的“市士”,原来负责屯种朝廷官田,现在躲入城内避难的“佃卒”和“邮卒”了,这些人可是板上钉钉的兵户,太守不管他们之前是专门算账卖杂物,还是种田、管邮政,统统抓上城墙。

到了最后,守御人力仍不足,很多上无片瓦,下无寸地,聚居于市场附近或破旧官寺旧社之中的浮萌穷民也被强征上阵,去协助搬运搭建箭橹和战棚的木头,最后甚至连一个年近七旬,泰始年间被判了砍手之刑,又被抓去养官牛的老头都被编入了城防部队。

整日在官署担惊受怕,听着城内流言满天飞的代郡太守已经笃定,除非朝廷官军大队援军抵达,且击退了那些该死的贼兵,否则天塌下来,太守都不会再出兵了。

城内官军守将吓破了胆,士卒自然斗志不振,但康朱皮并不准备费力攻打代王城——这城太大,守军倚靠内线机动的优势,可以在受攻击的方向集中更多的兵力,这对康朱皮来说是不利的。

“全军南下,打飞狐关,支禄为先锋,王钧作奇兵,穿过四十里峪,试攻,李阳带游兵,震慑代王城。三郎,你负责殿后。”

“姊夫!我来做先锋!”

听完康朱皮的命令,李始之跃跃欲试:“我一直做开路先锋,现在去夺黑石岭,我怎能退让!”

“不行,你记得向导说么,那飞狐口是天险。”

康朱皮体力不振,还有些头晕,在示威后只得坐在马扎上,摆手示意李始之安静,慢慢说道:“过了飞狐口,就要通过四十里峪,此路狭长,宽处不过数十丈,窄处才数丈,两侧都是峭壁险峰,这种地形,总有十万大军,也施展不开,更是骑兵之死地!你和桓邑主多是骑兵,我舍不得用在此地。”

说完,康朱皮点了支禄的名:“不知我上党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勇士,能否在代北太行山畅通无阻,就先看支禄的了!”

支禄当即叫道:“当初部大火烧郝散那次,听说也是翻过咱武乡的大山,这才杀郝散一个没防备!可惜,可惜,我不在那三十骑之中啊,只能听阿矛吹嘘了!今天康帅让我去打那什么黑石岭,正合我意,看我明天就把它拿下来!”

“不要冒进,这次的目标唯是吓吓官军,让他们速速去保广昌,防止咱们出飞狐道,除此之外无他图,注意保存儿郎人手!”

康朱皮当即定下军议,支禄带四个加强人手的大步队共四百人负责头阵,王钧带六百人预备第二阵,康朱皮自领六百兵压阵。

飞狐道的北口有一小关,守军人数不多,大部分逃亡代王城,康朱皮不费什么工夫便夺取了这处险要所在,随后便命支禄挺进飞狐道,所有军官皆不骑马,各队拖带骡车一二辆以装盔甲粮秣,毕竟四十里道路,披甲走完,那对体能的消耗可就太大了。

刚才在北口处,望见那拔地而起,连绵不绝的群山,支禄还不觉得有甚问题,毕竟他也是上党的山民,看惯了太行山风景,走多了山路崎岖。但行不多时,这飞狐道的峻险愈发暴露无遗,如刀劈斧剁的绝壁与奇俊陡峭的高峰几欲对撞,屏立人前,山峰峭壁上布满狰狞的怪石,颜色青似寒铁,又多有怪松嶙峋生其间,高不过数尺,形态奇异,难以言表。

支禄等人是通过一条碎石黄泥古道,在这奇山险峰之间的峭壁缝隙中穿行,最窄处仅丈余宽窄,路边灌木丛生,纠缠不清,两侧山壁所留又缝隙甚少,太阳若隐若现,光线随之明暗,人行其道,如行井中,道路蜿蜒,骑不得成列,车难以回转,支禄的四队人马也被拉得细若游蛇,前后绵延数里,拖拽着骡车,难以并行。

真不愧是四十里峪奇险,但这仅仅是飞狐道的一部分,据向导所说,走过这四十里险峻峡谷,尚有一处稍宽畅所在可供休整,但若要继续前行,去往广昌,那这飞狐险道才走了三分之一不到。接下来便要面对那建在黑石岭上的关城,此城修筑于前汉,用于防备匈奴南下寇略,地处奇险之地,临深渊,靠峭壁,前后是足足三十里曲折如蛇的山路,不提攻城重器难以施展,光爬到关口就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倘若勇士用命,打下这黑石岭,南下之路倒稍缓,可以分出三条岔路进兵,缓解大部队拥塞于狭长谷地的危险,但飞狐道的险要还没完,接下来还得接着面对倒马关等骑兵难行、步兵难熬的要塞关隘,唯有不辞辛苦,耗费精力通过这一百七十里飞狐道,打通重重关隘,才能抵达广昌县城,接着冲出太行山,杀入肥沃的华北平原,若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在这飞狐道中。

“乖乖。”

行得半晌,支禄已然是大汗淋漓,以手撑壁感叹道:“这条破路,真他娘的坏,哪个羔子修得,快把阿爷靴子都磨坏了。”

“喂,阿禄,我看咱这靴子不是磨坏的,是被石缝挤坏的!诶,我听米大巫讲,这北边就是草原了,你们当年跟着匈奴人从草原住到咱中原来,怕不是走这条路,够辛苦的啊!”

说话者是张珩,是一支百人队的队正,郝散之乱后加入康朱皮亲兵队的上党汉人,也算是支禄的老相识了。他在那打趣,想缓解行路的压力,支禄却不太高兴了:

“放屁,从我阿翁的阿爷和康部大阿翁的阿爷开始,都是土生土长的上党武乡人!咱们就往南去过洛阳,往北去过雁门,哪里来过这条道!你也是咱武乡的,难道走过这路么?”

“少来,我连洛阳都未去过咧!诶,阿禄,洛阳的大路,比这飞狐道宽多了吧!”

“瞧你这点见识!拿洛阳和这儿比?那条有铜骆驼、大金人的洛阳大路,比这破山沟沟宽一百丈也不止!”

支禄比划着,继续走到了队伍的前面:“走,走,不要在这种地方停着不走!儿郎们,都随我前进,去黑石岭下吃干粮!”

又行过几个急弯,峡谷忽又稍宽,能让支禄手下的整队士卒成阵,只是两旁的陡坡仍如连绵不绝的屏风,一眼望不到头,而这处谷地宽敞有余,长度却不足,尽力望去便可看见前方的道路又要转弯。

此时听得前方鸣镝箭响作一团,接着又有斥候飞奔回来通报,说前方出现官军斥候,双方搏杀一阵,互有伤亡,根据官军斥候的装备来看,应还有不少官军跟在后面。

支禄与张珩面面相觑,支禄下意识说道:“广昌,广昌来的官军崽儿?”

“不会是黑石岭的守军不守关隘,反而下山来支援代王城了吧?这么大胆子?”张珩给了另外一个答案。

“懒得管了,披甲!披甲!”支禄立刻下令全军披甲,各队纷纷去骡车那取下盔甲披上,支禄紧了紧头盔,套着一套铮亮的边军筩袖铁铠,腿裙甲用绳牢牢绑紧,贴拢大腿,避免活动时打脚,一切妥当后,支禄握住长矛大叫道:

“前队用长矛,次队拔刀剑,余两队备战,跟我杀光那群官军崽儿!”

义军朝前挺进,很快抵达了斥候交战的地点,那是一处山谷的绕弯,有一柱孤峰如根齐天大圣用的铁棒般,陡然耸立,屹立指天,峰下皆是山樱桃在灿烂绽放,粉白色花朵遍布谷中,甚是好看。

几具披着皮甲的两军斥候尸体躺在孤峰下与花从间,还有几人隔着二十余步的短距离,用短弓和上党老农放山羊使的掷石单对射骚扰。

官军的主力也从弯谷后露头,那雪白色的旗帜与明晃晃的铠甲,以及不错的精气神,预示着他们绝对不是什么已与之辈,而是不折不扣的官军精锐。

当望见支禄尽数披甲的部众,以及那显眼的赤巾、赭袍与火焰般的旗帜,官军统帅立刻笃定这是贼兵的精锐,只是没料到,幽州都督刘弘命令他们出飞狐道攻击康朱皮的侧翼,怎么一百七十里飞狐道尚没走完,就在半路上和敌人狭路相逢了?

管不得许多,如此狭窄逼仄的谷路,双方皆进退不得,勇者难争先,怯者不得后,他们又都是官军的精锐,之前从未与上谷义军交过手,在他们心里,义军只不过是难打一些的贼兵妖匪,全仗着一股子邪祟降体之术赢了上谷那些不怎么样的官军,他们这些幽州精锐一到,还不是丢盔弃甲,让官军此刻选择后退?想都别想!

一名骑着黑色鲜卑骏马,头戴屋山帻,身贯贴银饰铁铠的将领,喝叫着令他的部曲率先带着官军突击:

“儿郎们,随我剿灭此贼,尽屠虫沙,只在今日!”

他的部曲登时大叫着“诛虫沙,护家国!”的口号,回应着郎主,同时发动攻势。

对面的支禄听不懂“虫沙”一词的含义,他只晓得碰上了难缠的对手,不过支禄倒也无所畏惧,杀光他们就好了。

官军在叫嚷,支禄也对着官军如狼般嘶嚎,康朱皮不许他们再喝豪麻汤,更不让打仗的时候光着膀子披件狼皮就擅自冲锋,但总管不着学狼嚷吧?毕竟康帅有时自己也狼吠鸟鸣两句。

在愤怒的吼叫声中,短短的距离一瞬即逝,弓弩根本发挥不了作用,连拦截都做不到,两军前锋已如两头愤怒的奔牛,抵死地撞到一起,互不相让。

在独峰下与花海中,白甲与赤巾的两军进行了激烈而残酷的遭遇战,支禄军前队持长矛,后队持刀剑,准备前排阵型混乱了就突入劈杀,而官军则前队持长戟大盾,后队亦持刀盾,作一样的打算。

刀剑短兵还未起作用,前排就已搅作一团。

乱枪刺去,乱戟还戳,支禄的步队双手持矛,占据了长度优势,但官军有盾牌回护,亦不落下风。

在这逼仄堵塞的山道中,甚至连正常阵型的兵士第一排都放不下,后排的兵将只能呼喊着,尽力把手中的武器举起,尽可能找一个缝隙就往前捅,或者从上往下去拍击,同时无法抑制地往前推挤,试图顶入最前面的战线中,双方越挨越拢。

可一个新情况出现了,穿着重甲的两军都发现,无论是义军的丈八步槊,还是官军的丈二长戟,都很难戳穿对方身上的厚重铠甲。

地形狭窄,队友推搡,地面崎岖,身披重铠,还有那无时无刻不在互相撞击磕碰,导致偏离预计轨道的矛杆戟柄,让每个一线的士卒都很难用尽全力去戳刺。

无法用尽力气,刃尖便划不开铁甲。

划不开铁甲,就只能刺得对面歪歪斜斜,动作变形,最好是让敌人扑倒在地,最差是敌人很快便恢复姿态,重新把长兵对刺回来。

两军刚才是对撞的公牛,此刻又变成了一对发狂的豪猪,到处都是尖刺,到处都是晃动的矛尖与戟刺,到处都是在焦急尝试去戳对方的小腿,手臂等无甲部位,或者直取咽喉要害的兵卒。

但更小的目标需要更精准的刺击,在这阴暗的光线,嘈杂的叫喊,伤者的惨呼的环境下,疯狂的战场已经搅得的每个人都心神不宁,真正施展平常枪术的能有几人?

两军就这么搅在了一起,长杆兵器如乱麻,互相缠绕交错,稍不注意就被压住顶起,数十根长兵在空中乱舞,在地上乱划乱拖,很快失去了作用。

——

周穆王南征,一军皆化,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虫为沙。

——葛洪:《抱朴子》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159TXT】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