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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TXT > 历史 > 晋烬 > 第四十二章:气力苦战冰霜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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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汉五凤二年,鲁卅四年六月四日,司隶校尉卜伊,讨北海,四十战卒上谷,火葬家焉——泰安汉墓石函铭

——

扣下悬刀的康朱皮忍了很久,弩箭刚刚飞出,射入祁弘肋下的一刻,康朱皮便迫不及待地抓起第二只弩箭,以前所未有的上箭速度,坐在地上用腰开弩挂弦。

当时,官军停在树林口不进来的一刻,信心不足的康朱皮还以为伏击失败了,他可是把盔甲与狼皮斗篷都放出去诱敌,本钱可下了不少。虽说这并非坏事,双方人数相当,且官军装备精良,士气正旺,夜晚伏击只不过是缩小了敌我差距,若能靠伏击吓走官军,让他们能继续撤退,也是件好事。

不过,康朱皮还是想着反击,若能杀几个官军,替之前死难的兄弟报仇,出一口恶气,方可重振士气。

所幸官军莽撞,误以为康朱皮等人是丢了魂的狼,就敞开了追击,没想到尚未被逼上绝路的他们居然回头就狠狠咬来一口。

一马当先的祁弘中箭扑倒,犹一手抓住刺入他体内的箭矢,连皮带肉一起拔出,立刻被几名赶忙跳下马的护卫持小盾保住。

“杀官军啊!”

“一个不留!”

杀红眼的康朱皮亲兵们从藏身处蜂拥而出,阵形不整且混乱,有的乘马,有的步行,一窝蜂地撞进了同样被黑暗、树木与乱石分割的官军队伍中。

双方阵容皆乱,到处都有人在厮杀、扭打、搏斗,或者找不到目标地乱跑,火把在扭打中不断熄灭,或被首先点掉,树林变得热闹而黑暗。

官军突骑装备精良,盔甲齐整,纵使遭到突袭也毫不畏惧,他们只当是贼兵的困兽犹斗罢了,很快就能粉碎。

但照明熄灭后的陡然黑暗让他们有些迷糊,失去阵型的搏斗又并非突骑最拿手的绝活,嘈杂的呼喊与惨叫中,他们还经常发现扭打的对手是自家人。

祁弘的老护卫祁浚在企图靠近祁弘的时候,被人拉下马,凭着经验一脚蹬开对手的同时,他的佩刀滚落到一旁,就再也找不到了。漆黑之中,祁浚跌跌撞撞,赤手空拳按住了最近的一个黑影,把他用力拽倒,旋即又是肘砸又是拳打,口里不断咬牙咒骂,拳头砸在铁盔上,只两下就打的出了血。

不料,身下那人在用乌桓语回骂,两人才发现原来是袍泽兄弟,刚才只是误伤。

但已来不及了,又是一个黑影窜来,口中学着雀鸣,鉴于刚才的误伤经验,这两乌桓突骑第一时间都没有还击,祁浚还下意识地出言询问情况,或愣在当场。

旋即一矛戳来,将压在上面的祁浚刺倒在地。

更急促的鸟鸣响起,又是两个黑影爬来,握着黑漆漆的短刀,鸟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如同捕猎时的鹰隼与伯劳,躺在地上的那骑官军还没起身就被两个人死死按住,咒骂声只持续了半句,就随着短刀划破喉管的声音而戛然而止。

挨了一枪的祁浚尚未死,因为矛刃击不穿他身上的铁甲,他挣扎着试图爬起来,就又被结结实实一矛杆抽在身上,打得祁浚头晕目眩,几乎丧失意识,在令人畏惧的黑暗中,他伸手乱抓,企图反抗,却只能抓了个空。

很快,又是一个黑影拿着短兵扑来,不料他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失去平衡,撞在祁浚身上,祁浚凭着经验反手把他按倒,手指顺着那黑影的脸颊往上摸,想要抠掉对方的眼珠。

那黑影用急促的鸟鸣呼唤着,祁浚就感觉后背结结实实又挨了一下,应该是利器,但还是未能破甲,他抓紧时间,想要尽可能废掉一个敌人,被祁浚压住的对手也在努力挣扎,用手死死往上掐住祁浚的喉咙,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祁浚喉咙被掐住,喘不过气来,指甲划过敌人的面颊,在即将触碰到对方眼球的一刻,一条锁链缠住了他的脖子,冰冷的带刺铁球扎破了祁浚的脖子,血与空气顿时一起开始丧失。

后面的敌人把祁浚拽开,下面的敌人摸出刚才被压住的短刀,对着这个经历过多次与塞外虏骑对冲,马术、枪法皆精湛的乌桓老兵胡乱戳刺,终于有几下刺透了铠甲的缝隙,冰冷的锋刃割开了皮肤,深入肌肉与腹腔。祁浚的武艺无法施展,就这么被一条连枷棒的绳环死死地勒在脖子上,肚子上血流如注,意识与力气到最后都流失殆尽了。

临死前,祁浚最后一个想法是:“贼兵靠鸟叫来辨别敌我,他们早有准备,少郎危险了......”

完全的黑暗中,康朱皮扔掉蹶张弩,把连枷棒放在手边,握着百炼清钢,倚靠大树而坐,在这种情况下乱放弩就是赌双方的人品,只有重新点起火把的傻瓜才值得一发弩箭。

有人跌跌撞撞跑来,没有学鸟鸣,盔甲磕碰的哗啦声清脆而响亮,康朱皮判断那是敌人,就学着鸟叫,一连枷棒抽去,用锁链缠住对方的脚踝,再猛地发力,一把那官军拽倒,那人的兵器也飞了出去,不知所踪。

“放手,你这贼徒!”

扑倒的官军用乌桓语大叫,康朱皮一只手揪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攥住百炼清钢就要砍杀,没料到那官军力气却也不小,奋力挣扎,胡乱挥拳,一击便打到康朱皮胸口。

奈何此刻康朱皮没穿甲,疼得他倒吸凉气,使不上力气,就被这官军推得向后坐倒,慌乱间找支撑物,却弃了钢刀,只听得铁器乱滚,刚刚稳住的康朱皮赶忙伸手去抓,黑暗中不能视物,只摸了个空。

康朱皮听见那官军起身的甲片摩擦声,又听到极近处有人在乱摸刀,手掌在泥土上乱拍,十分混乱,也丢了武器的康朱皮立刻爬起,不披甲,只戴头盔的他动作更快——本来康朱皮连头盔都没有,但康武生怕出危险,硬是把头盔借给了康朱皮戴。

此刻头盔倒是发挥了特殊作用,康朱皮再次把官军扑倒在地,同时给了他一击迅猛而凶狠的头锤,砸在官军的面门上。

铁质的头盔如战锤,敲碎了官军脆弱的鼻梁骨,凄厉的惨叫声中,那官军砰然捂脸倒地,震荡感让康朱皮也有些迷糊,但他还是死死揪住官军,抬起脑壳,对着官军脸面的位置又狠狠撞上去。

官军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因为难以观察战果,康朱皮还不放心,担心对手还不死,只是昏厥而已,便伸手在满是血污的敌人脸上抓了会,摸到喉结的位置,以掌为刀,用尽力气击打了数下。

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康朱皮才喘了口气,翻身在周围一通乱摸,找到了百炼清钢,武器在手,内心才稍微安定了些许。

战斗持续了一段时间,有数骑往追兵来的方向跑去了,康朱皮摸回弩机,想上弦射击可来不及了,只能看着他们逃亡,同时等待战斗的结束。

“咕,咕咕咕,咕咕。”

又过了一会,康朱皮学着猫头鹰叫声,树林里还能动弹的黑影也用联络的鸟鸣回应,并靠近那些不会用鸟鸣或者瞎喊一气的人,几个对一个,将他们尽数斩杀。

待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后,火光重新点亮,康朱皮借着黯淡的光明,看见了他还剩下的部下,大约只有二十人还能强撑着站起,几乎人人带伤,身上、武器、手上,甚至嘴里都是血、油脂或其他人体组织。

“康帅!你没事吧!”

亲兵看见康朱皮头盔和脸上都是血,立刻提心吊胆,想要围上来关心。

“我没事,拿头盔敲爆了一个官军的狗头罢了,不是我自己的血。”康朱皮摆摆手,表示自己安然无恙。

看见康朱皮无事,众劫后余生的亲兵齐声欢呼起来,今日战败的阴霾一扫而空,因为造成这一切的官军死了更多人,康朱皮举目望去,就有二十多名官军躺在地上,这是夜战经验与官军冒进的结果。康朱皮余下的亲兵正在挨个地给官军补刀,确保不会有人活着。

罪魁祸首也毙命当场,康猪皮见到白袍将祁弘的尸体横在断了腿,奄奄一息的坐骑边,死状极惨,应该是多人攻击的结果,他的脖子被扭断,喉管被切开,耳朵被撕掉了一只,脸颊还被咬掉了一块肉,一对已然凝固的眼睛无神而恐惧。那根康朱皮射出的箭矢还插在祁弘的肋部,只是更加歪斜,并深入了些许,应该是哪个亲兵捏住箭杆往里瞎推的结果。

祁弘的马鞍边还挂了两颗血肉模糊的人头,不知是何时割取的,康矛过去抓住祁弘的头发,把他的首级斩下,给了这乌桓突骑将一样的待遇。

此刻,历经连续数日高强度厮杀,已经有些脱力的康朱皮虽然声音都降低了一个声调,但掩盖不住心中的焦虑:

“把儿郎们的尸首放在马上带走,用官军的马,不要再抛下兄弟了,其他的东西都不要了,不打扫战场了!”

“康帅,马匹不够了,带不走啊!”康矛一瘸一拐地拄着长矛走来,他胳膊伤得更厉害了,此时似乎又伤了小腿,更需要尽快包扎了。

“必须带走一部分,等赵军正来收拾......至少带走身上的符箓,找机会火化,像杜老兵那般处理。”

康朱皮没再说别的,只是和亲兵们一起尽快办理了事宜,官军的盔甲、兵器、首级都来不及处理,马匹要留给伤员和战死同袍,最后只有祁弘的脑袋被斩了下来,毕竟他杀死了太多的义军,大家皆欲报仇。

处理完毕后,康朱皮带着疲乏已久的亲兵队继续撤退,直到望见匆忙整队赶来的赵桓所部与在前面冲的飞快的张甲,康朱皮一颗高悬许久的心脏,这才放了下来。

“好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啊,要床啊,铺棉花的那种。”

作如是想的康朱皮努力打起精神,端坐在马上,不想让疲惫与困乏影响自己的表现,挥手示意,命令挑起家旗与祁弘的首级,以维持全军的士气。

“康帅奋战一日,斩杀敌军先锋司马一人,夺马二十匹,溃敌数百骑,大挫官军锐气!”

听到康矛突如起来的呼喊声,来迎接的赵桓所部虽见康朱皮去时有八十骑,回来止二十余骑,但还是选择大声欢呼庆祝,毕竟那可是康帅的队伍啊!

“真不愧是康帅!”

“康帅威武,儿郎威武!”

而在同义时间,数十里外的沮阳城下,大晋的幽州地区最高军政长官,宁朔将军、护乌桓校尉,司马炎的老同学,平乡侯刘弘正一身戎装,借着营帐内的灯台,眉头紧锁,正查看着他手头的军事地图。

虽天色已晚,但年近六旬的刘弘仍不解甲,不去征衣,只有身上的香囊,一条嵌绿松石金珠螭龙鲜卑带,和一把金柄精铁匕首能证明他的身份非同寻常。

当前的情况对刘弘来说不容乐观,因为斥候获得的情报与义军俘虏的口供都表明,正有一支万人规模的鲜卑军团正在进入上谷地区,且来者不善,刚刚击溃上谷寇家义军主力的刘弘便马不停蹄,从刚刚收复的沮阳城中回到大营,部署下一步的军情战略。

今天的战斗虽然很顺利,上谷的妖道贼军比预计的还不经打,有些白费了刘弘集中四千精锐骑兵,再连夜行军发动突袭的心思。

但令刘弘十分不悦的是,那些粗鄙无文的贼人未免破坏性也太强了,整个沮阳与居庸的档案被洗劫一空,两郡官军也基本失联,连与塞北乌桓、鲜卑的互市点都被破坏的一干二净,还好刘弘这次带了不少幽州地区剽悍的定居乌桓、鲜卑骑为先锋,这些人多有上谷大姓出身,熟悉情势,不然接下来若要对抗鲜卑索虏,就真的要完全一抹黑了。

“追杀妖贼的各部,现在都回来了么?”

刘弘看着地图上的几处关隘,向身边的军官问道。

那军官立刻行礼,胸有成竹地汇报道:“回君侯,各部的主将都回来了,唯有幽州突骑祁督帐下的军司祁弘一人未归,据他的部曲将汇报,祁军司在日落前,遭遇了一队打着官军旗号的妖贼精兵,祁军司将其击溃后,现在正在追击,应该今夜或者明早便可返回大营!”

——

太宁元年,陈安奔陇城,前赵将刘贲驰将追之,石虎止贲曰:“穷寇归兵,不可迫也。我士卒连胜,皆已怠矣,以骄急之卒,当致死之众,恐无万全之利。”贲曰:“不然。彼锐气尽矣,众心乖阻,人怀苟免,莫有斗志。我卒乘猛气甚盛,皆一当十,岂其衰沮之余,所能抗也?”

——《太平御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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