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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TXT > 历史 > 晋烬 > 第二十章:临阵

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吕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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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节,万物复苏,饱受灾荒侵蚀的上谷旷野之上,却呈现一场两军对阵之景,一场血腥而残酷的战役即将爆发。

对阵双方一边是康朱皮等“上谷义军”,另一边则是陈非、皮初、张鹭带领的上谷军、护乌桓校尉府司马逢恽的居庸关援军,还有广宁郡骑督带来的大批广宁郡兵。

居庸关援军“突破”祁种民阻击后,沮阳守军也主动放弃固守城市,趁康朱皮军精锐还在休整,侯、寇等家还在召集部曲士卒和武装道民的时候,集中力量出城,两军汇合后,仅根据斥候目视估测,就已达到了近二千兵力。

如果官军退入城市,则不仅能保证沮阳稳如泰山,还可以在任意时间集中兵力攻击,而广宁军约五百至千余步骑也朝鸡鸣山而来,两军有汇兵一处的势头,故康朱皮只能选择主动野战,争取一战击溃尽可能多的官军。

为了野战取胜,康朱皮必须集中一切兵力,但乌桓突骑始终如芒刺在背,如果他们越过鸡鸣山从背后袭来,则后果不堪设想。

为此他不得不留下米薇留守鸡鸣山老营,还要尽一切可能阻止北面的官军驰援,而康朱皮能留给她的力量极为有限。

乌桓突骑和乌桓豪酋会来多少人?一千,一千五,还是更多?情报没有给明,现在也无空去收集了,因为斥候队得调到正面战场,作为骑兵使用,没有办法再去收集情报,至于新兵牧民,康朱皮又不放心让他们去旷野上送命,只得留下战争迷雾了。

唯独康朱皮留给米薇的兵力是清晰的——一开始只有休整中的甲队和六个新编步队、骑队,以及全部的民兵部队,其中上过阵,哪怕打过大规模械斗的也不足一百五十多人。

“三郎,桓邑主,你们两个也留下,桓家兵这几日累了,在坞寨里歇息几天,我自带乌渠帅、库渠帅去斗战即可。”

康朱皮想了下,觉得老营绝不能有失,军心士气为上,老营有问题,则一线军兵皆无斗志,纵盖世名将也难驭军,只得再留下李家豪强兵及桓真人部一百多人协助守卫。

“姊夫,想让我替你看好我阿姊,就直说嘛!”

两边都是艰难的任务,康朱皮要带着人数不过三四千的义军堂堂正正地一战击破近三千官军,守寨者则要以几百疲卒,数千乌合老弱妇孺阻挡精锐的乌桓骑队,李始之反而“轻松”起来,还装模做样地打起趣来。

“你提醒她多备些热水,煮沸绷带。”康朱皮倒没接话,只是嘱托:“三郎,好好用你的弩手,记得把剩下的俘虏们看管好。”

“放心吧,姊夫。”

已经披挂完全,手拄矛,腰佩刀的米薇走了过来,她正命人将羯鼓与鼓槌放在坞寨的门楼上,准备临一线指挥,她看向康朱皮,康朱皮也望着她。

“米大巫,守住鸡鸣山。”

康朱皮只吐出这么一句话,拍了拍胸前护身符的位置:

“我去去就回,咱们晚上喝粥。”1

米薇也只是笑了笑,拍了拍胸口,用力地点点头。康朱皮便头也不回地跨上战马,传令擎旗,领着整队完毕的步骑大队冲出寨门。

康朱皮带来了二个骑队,四个乌桓骑队,十个步队,另有文煜的部曲兵助阵,共计八百人。

寇静之带来部曲私兵三百人,武装道民二千多人,其中还有不少是前几天从广宁赶来的天师道民,那些人疲惫不堪,但还能靠一股狂热维持士气。

侯浚没有完全食言,他引来了自家的五百步骑,祁氏乌桓则拒绝相助,结寨自守。

歃血为盟的祁种民不见了踪影,她的部队好像被全歼了一般,完全不知去向,连溃兵都没有回来一个,连晋军进兵的全部相关消息,除了一封信件外居然都是康朱皮的斥候队通报的结果。

以莫护跋军的战斗力和机动力,本不应如此才对,康朱皮据此断定,其中有大问题,莫护跋军不知道在弄些啥,具体内容是什么还有待商榷,但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战事肯定不必指望她了。

康朱皮只得怪自己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以至于警惕度不够,并肩打了几次仗,手上兵力又捉襟见肘,就轻信了“盟友”,最多只防着倒戈突袭,没想到她还能用其他的方式坑自己一把,搞得康朱皮手忙脚乱,幸好还有预备队兜底。

“我还是太年轻,手上没兵就急了,以后得注意点,黄毛崽种,你给我等着!”

康朱皮现在没空找那鲜卑乌桓杂种女人说理,权且在心里做个小本本,记下一大笔,将来有空再算总账。4

上谷义军合计三千六百余人,在鸡鸣山前的旷野与于延水畔布阵,对阵上谷官军四至六百人,广宁援军八百余人,张氏豪强兵二至四百人,居庸关军一千多人,官军合计二千四百到三千人不等。

官军人数明显少于义军,但是他们衣甲鲜明,装备精良,兵坚甲利。晋代尚白,皇太子结婚用白礼服,秋祭大礼尽用白车白旗,所谓“白路光于紫庭,白旗陈于玉阶”,晋军也不例外,精锐边军尽是白旗白甲,盔甲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雪白的旗帜猎猎飘扬阵容严整,广宁、居庸军士气高亢,信心满满,若不是上谷军士气不振,就更难对付了。7

广宁军在洋河之西,上谷、居庸军在洋河之东,夹河而阵,义军也作出了类似的布阵,以侯氏的五百兵取守势,在洋河左岸拖住广宁军,康朱皮、寇静之则集中兵马,于河流右岸取攻势,争取抢先一步打垮上谷与居庸军主力。2

康朱皮跨马握刃,在阵列一线巡视,望见对面旗号与阵势分布,士气较弱的上谷军左手紧挨河流,较精锐的居庸军则在右边外侧,看不见大队骑兵的位置,似乎被他们的步兵有意遮住了。

“该死,我的骑兵只能往左手机动,这战场选的好啊!”

康朱皮装作神情自若,纵马来回驰骋,扬刀挥鞭,麾下的将卒见状皆士气大振,发出阵阵高呼,但康朱皮心结难解,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参与如此大规模的野战,双方总兵力达到五六千人,放眼望去河流两岸尽是人头攒动,旗帜飘扬。

洋河右岸,官军的精锐右翼对义军的左翼,且看不清官军的骑兵,这让义军的骑兵机动大受局限,幸好这一翼是康朱皮在管,不至于有那种把命运交予他人的紧迫感。

“传令,放俘虏!”

对面官军士气正旺,正需要打击削弱,康朱皮当即喝令,将之前作战所获的一批俘虏解到阵前,尽数释放。

俘虏们已经被剥夺了武器盔甲,但还有遮体的衣物,现在五人一组,手无寸铁,在和煦的春风中彷徨而惊恐,不知所措,对面是官军的旗帜在飘扬,但投来的目光复杂而陌生。俘虏们想走,却在内心担忧前途命运,更不知道康朱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康朱皮主要放两种俘虏,一类是部曲将、军司马、都尉司马、副牙门将等中下层军官,另一类是专门选的贫苦士家,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都不是代、上谷、广宁三郡的子弟,且皆有家属亲人在异地居住,并不在身边。

“还愣着作什么?”康朱皮和蔼地对着俘虏们,大声喊道:“难道你们还没吃够我的粟黍?去吧,我听说朝廷有律,若士卒逃亡,没其妻子入官,另捕其兄弟从军。你等与我无仇,皆朝廷赤子,何必为了那陈非一己私利而破家?快走吧,我言而有信,一直不杀俘虏,你们之前不会死,以后也不会死!”

俘虏这才叩谢了康朱皮的不杀之恩,纷纷撒开腿朝官军阵型跑去,惹得官军们一阵惊呼。

“阵脚队,射住他们,防止妖贼借机冲阵!”

居庸军主将逢恽立刻传令,前排弓箭手射击,但还没等他们射击,上谷军顿时就大呼小叫,派人来阻拦,不让自相残杀:

“不行啊,将军!那都是自家同袍弟兄,不能放箭啊!”

“我认得,那是守北关诸烽的张司马,可千万别放箭啊!”

官军一阵混乱间,康朱皮却没有借机突击,而是坐视官军闹腾一番后,将可怜的俘虏们勉强接收后,才传令亲兵队大声配合呼喝,借着呼啸而起的风声,传递出自己的嘲讽:

“对面的陈贼听着!我康朱皮有好生之德,从不为了自己的私利而乱杀人!陈贼,你让这些好儿郎来白白送死,就算是插标卖首,我也不收!我想,你怕是粮食不够,想让我来替养士吧,阿翁才不做这等好事呢!今日所放百人,每天各吃我三分又二斗粮,一连五日,吃我三百三十三斗粮,皆你欠我的,你陈非放粮百姓,皆贷利四分取一,我也按你的来,快还快还!否则日积月累,不然我怕你颍川陈氏要还不起了!”

“哈哈哈!哈哈哈!陈非欠粮不还咯!”

“今天还带这么多人来,是不是想吃穷咱们康帅啊?”

“义舍都要坐不下了!得到外面吃咯!”

“贼陈非,乱杀人,害兵士,害好人,欠粮款,三百斗,还不起,不跑还敢来,打输倒欠多!”1

康朱皮的部下们肆无忌惮地大笑,都养成秋还顺势编了首歌谣,大家一起合唱,笑声与歌声在风中越传越远,一直传到官军阵势中,那些被康朱皮打得惊魂未定的俘虏更是传播了畏惧颓丧的气氛,不仅上谷军士气更为低迷,连并肩作战的居庸军也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了一阵才被逢恽弹压。

“康妖贼真是歹毒,用这种伎俩乱我军心,传令下去,把那些败军之将皆压到后阵,打赢了妖贼,再做处置!”

陈非立于马车上,他一身戎装,一手按剑,另一手原来轻摇羽扇作儒将状,心潮澎湃地观察战场,听到康朱皮的话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索性把扇子一扔,跳上坐骑,领着几个家奴跑到阵前,指着康朱皮的方向一遍遍地破口大骂:

“妖贼,杂胡,戎狄!如今太平盛世,你学盗跖张角,煽动朝廷赤子造反,是何居心?”

“妖贼,妖贼!今朝廷大兵在此,尔等抗拒天兵,宛如冢中枯骨,须臾可擒,康妖贼,虽具五刑不能全你之罪也,还不速速自尽,可得痛快!”

康朱皮没有直接应答,只是拍手,让部下们齐唱军歌:

“黑鼠大,黄狗凶,认不得主人翁!食粟都抢空,却教我喝风!羊马皆咱养,夜里睡窝棚!鸱鸮鸱鸮何日来,将此硕鼠吞腹中?康帅康帅今日到,将此恶狗踏泥中!”

在悲壮而慷慨的《鸱鸮歌》之声激荡中,康朱皮猛一勒缰绳,让骏马在玄赤鸱鸮大旗下人立而起,只见他抽刀用力一劈,大叫道:

“我救百姓,无罪!我杀残贼,无罪!陈非无仁义,害百姓,杀之无罪!”2

“康帅,康帅,康帅!”

义军们一遍遍地振臂欢呼,士气大振。

马蹄重重落入泥土,心潮在震耳欲聋的吼声中亦澎湃起来的康朱皮,立刻示意身旁早已披挂完整,正跃跃欲试的康矛,喝令道:

“阿矛,致师!”7

——

致师者,致其必战之志。古者将战,先使勇力之士犯敌焉——郑玄:《周礼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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