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159TXT > 历史 > 晋烬 > 第五章:投效

手机直接访问:m.159txt.com

故富者席余而日织,贫者摄短而岁跟,历代为虏,犹不赡于衣食。生有终身之勤,死有暴骨之忧——崔寔:《政论》

——

“寇肃之大行妖法,毁坏我上谷传统神祠,自称‘真人将军’,私造户籍,军将吏兵,又截留国税,蛊惑百姓,奸淫幼女!康朱皮一介杂胡,妄称“战帅”,胆敢杀伤上谷无辜寒素,又筑坞建寨,召亡纳逃,勾结山匪,侵占田土,还与男子化女的妖人李弘交媾,大行左道,搞什么‘义舍’之法,练兵之举,真是图谋不轨!此二人一日不除,则上谷一日不宁!”

张氏坞内,张鹭攘臂嗔目,在陈非面前声讨寇肃之与康朱皮的暴行!听得陈参军眉头紧皱,牙关要紧,刚又要发作,就被皮初安抚,让陈参军稍安勿躁,先耐心听张少郎讲完。

张鹭还在那大声疾呼,皮初则认真听着,找寻激烈言辞背后的隐情——你们如此反感寇家和一个外来杂胡,为何不自行处理?为何不早向朝廷禀报?听你的口气,这康朱皮来此有四五个月了,你张鹭写信给校尉长史张翼举报,书信往来也不知道。

原本这张、侯、祁、渐等上谷豪强,在刚开始,收了康朱皮的不少贿赂和文家的战利品,又考虑上谷寇家的面子,“天师道”与“上谷诸豪”各划定区域,也算相安无事。

但随着春耕的临近,双方的矛盾又激化了。

原因无他,双方首先争夺劳力,虽是二月,春天未至,农活就得提上日程,翻耕熟田、软土及洋水、桑干河中的小块田地,种春麦、冬瓜、胡麻、大豆、苜蓿、大葱,这都需要人力。

可豪强们哪争得过康朱皮与寇肃之?

寇肃之的天师道治,十税三,十税二,好歹发些符水当安慰剂,逢年过节还有道士讲经,抚慰百姓,也不必参加许许多多的淫祀神祭,那些活动又费钱粮又耽误农活,农民们入道后也乐得清闲。

康朱皮更离谱,到现在为止他每天管几千人吃住,讲故事教认字,黔首除了承担劳役外,拜“康神仙”慷豪强与官府之慨所赐,没有交过半文钱粮。不仅如此,康朱皮还许诺开春之后就带无地的百姓去觅一处“土肥地旷,水沛壤沃”的好去处,建立新“义舍”,发给良种、农具和牲畜,任他们开荒。

还说,百姓只需签了契,按照康朱皮的要求,在规定的“义舍”内集体劳动,共同使用大牲畜等器具,服从命令与指挥,第一年的耕种所得就全归百姓自己,康朱皮分文不取。之后税亦不高,每年有牛者交十一税,借牛者交十三税给“义舍”,且还能靠给“义舍”服务三十六天的力役来抵扣。至于大晋朝的赋役,康朱皮则表示“由我一人承担”。

而豪强们最好的收“五五量分”之租,一家一户的佃客辛辛苦苦一年所得,得交一半给豪强们,扣去成本有时佃户几无所得,其他的劳役杂项还不算在内;最坏的如已经落魄成一般大户的文氏,以前可是十税收七,佃户所得之粮有时都不够交租。

百姓黔首又不傻,一年少交两成到四成租子,掰着手指头都能算清利弊。

那些四处行医分符的天师道人,吃康朱皮嘴软,拿康朱皮手软,和已经转投康朱皮派系的散治道士、道民一起免费宣传。百姓能听能看,发现饥民凡是被康朱皮所救,或主动投奔朱皮坞的,大多都熬过了元康四年的艰难冬日,那些怀疑康朱皮动机的自耕农,或被豪强禁足而不能随意逃离的佃户,则在冻饿中毙命不少。

于是,在幸存者意识助益下,大家就纷纷来投奔康朱皮了。

那些佃户,虽然知道佃客是“私贱”,对主人人身依附性强,他们与主人的关系世代相袭,佃户不能随意改变主人,父亲死了,儿子还要继续佃。

要想换家租佃,只有等主人把他的佃户赐予下级,或转让给别人,若要更进一步,做自耕农,就得皇帝下诏放免,或主人大发善心特予释放,或者自己交钱赎免等手续。可五五佃租一交,利润全无,哪还有余粮余钱赎免自己?纵然赎免了,新的土地又从哪谋得呢?

不如跑,跑到鸡鸣山就有饭吃,有神仙庇护,饿不死了!

佃户尚如此,更别提那些人身自由的自耕农,他们原本除了耕种土地,还要出卖些气力与技术,做力耕、佣牧、佣匠、流庸、十夫客等佣力之人来糊口,到了如此荒年,地贱粮贵,百姓奄奄一息,豪强则一心自保,哪还有闲暇雇佣什么短工?

此刻,听说康朱皮这样的“好神仙”拿着几十斗就能换一亩好地的粮食到处分给穷人吃,他们当然趋之若鹜。

至于康朱皮招募流民开荒的计划也引起了巨大反响,虽然还有少数人舍不得自家的土地,但大部分自耕农之前早就卖光了土地换豪强的粮食,孑然一身的小农们一想到地没了,要么给人做佃户奴婢,要么就被仍然一分不会少的皇粮国税逼死,不如就撸起袖子跟康朱皮走好了。

“到哪不是种地吃粮?康战帅做事公平,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等信他,不就是几十亩地么!”

赵桓还带头将他家的地契尽数交给康朱皮,表示无论刀山火海都要跟他干,康朱皮却拒绝了赵桓的这种“道德绑架”式忠诚,而是选择在义舍共餐时展示了赵桓的地契,然后封在一个箱子里,同时宣布绝不私吞:

“你家的地有多少亩,开荒的时候我就会补给你同样收成的两倍土地。”

刚开始,以张家为代表的上谷豪强,听说这个消息后,还以为康朱皮疯了,表示完全无法理解:“康朱皮天天发粮给穷人,又答应带穷人去开荒种地,天下怎么可能有这样疯的人?他不是妖言惑众,就是得了‘短视’的狂病。”

骂归骂,在豪强眼里“短视”的康朱皮与“短视”的百姓确实臭味相投,朱皮坞每天都有新人加入,不少人就是豪强的佃户、长工、牧工。豪强找康朱皮索要,却碰了一鼻子灰。

“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去!”

康朱皮怎么可能还人力给豪强们呢?

双方除了争劳力,还争田产。灾荒之后,地价暴跌,粮价暴涨,康朱皮又与寇肃之却似乎真会妖法,有外人看来源源不断的粮食储备,不仅能拿来卖,还能散发以聚民心。

这可把攒着粮食,等着自耕农们穷困潦倒,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以低价收购土地的豪强们“害惨了”!

你康朱皮凭什么白给大家粮食啊?凭什么许诺百姓分地啊!

黔首有饭吃,有新地拿,谁还卖地给我们豪强啊,你这个杂胡,害人不浅啊你!

像之前那些卖地投靠侯氏,本身都快变成或已经变成豪强属民、附隶的小自耕农,又一股脑地找由头逃走了,大部分人就跑到鸡鸣山朱皮坞,在高高飘扬的玄赤两色鸱鸮旗下参加了义舍共餐的元光道。

虽说夺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豪强们却迫于康朱皮的武力威慑,本来只能雇些巫师诅咒他,在自家坞堡大眼瞪小眼,却不敢第一个出头,和康朱皮真刀真枪地斗上一场。

结果陈非、皮初两人代表幽州地区最高军事长官刘弘来上谷,恰好是送来了一把利刃,有些豪强也就动了心思,要借官府的力量除掉康朱皮与寇肃之。

张鹭越说越激愤,好像恨不得马上对康朱皮寝皮食肉,陈非也被他的慨慷陈词所感染,虽然他还没去过朱皮坞,但已下了判断:

康朱皮讲经授道,不管他拜的是哪路的汉胡神明,肯定是在宣扬邪说;聚众共餐,那就是招募贼徒;救助饥民,那是用蝇头小利蛊惑无知愚民!至于杀伤文氏豪强,私自造兵练兵,反心更是铁证如山!总之,康朱皮是不折不扣的妖贼,必须彻底毁灭!

一个杂胡,他哪来的那么多粮食,涿鹿仓的案子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皮初却很冷静,他看得出来,上谷的豪强不是铁板一块,既有恨康朱皮的张氏、侯氏,也有寇家这样与康朱皮利益绑定极深的豪右。

反寇、康的豪强内部也各有各的想法,就以面前一副朝廷铁忠模样的张鹭为例,什么大义凛然,明明贪乱乐祸!

不出皮初所料,张鹭一心想着既然康朱皮能把文家打成贼寇,变成功劳,他如何不能将康朱皮扣上妖贼的帽子,也换成功劳?故而他不顾上谷的官方简牍档案中已经将文氏坞的覆灭定性为匪患,许多官吏也因剿匪有功得了幽州都督及刺史的嘉奖,非要将真相捅给陈非听,后者得知当然震惊于康朱皮的胆大妄为,皮初也无话可说:

张鹭你也太“自私”了!

反正张郎君你没出仕,无官一身轻,朝廷若有心追查纵容妖贼叛乱,之前错把无辜当的责任,自有太守、主簿、功曹担责,那些人都是外姓或者旁亲,和你张鹭半点干系都没有,对么!

但这样搞,上谷王太守、广宁游太守别说帮忙调动郡兵了,不暗中拆台就不错了。

毕竟宴会上,皮初看得分明,那姓王的太守和游太守一路货色,都是一标准的大晋地方官,贪污越多越好,事情越少越好,陈非和皮初来与他一起鱼肉乡里,勒索金帛,霸占别人妻女,那王太守举双手赞同。

若是给他没事找事,搞出什么郡内有妖贼传教,滥杀无辜,郡县官吏为虎作伥,太守失察的幺蛾子,影响了王太守的官路,他才不会跟你客气呢!

正想着,陈非已经按耐不住热血沸腾的情绪了,他扭头对皮初喊道:

“干吧,皮牙门,平了鸡鸣山,捣了朱皮坞!”

“张郎君今日说了许多真相,我十分震惊,但此事非同小可,尚需慢慢商议。”

结果皮初不仅打断了陈非的想法,又对他耳语一番:

“一个杂胡,哪懂这么多?如果他图谋如此之大,为何不在他家乡搞,非跑到这上谷来?其中必有隐情,我等不可听豪强一面之词就行事,坏了朝廷大事!”

这算是给陈非浇头一盆冷水,让他稍微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也觉得皮初分析的有理,还自行脑补添加了一些新元素:

“康朱皮是如何凑齐队伍、粮食,如此快地赶来上谷赈灾?这上谷天师道,与青州盛行的天师道有无关系?如果有关系,那这上谷的妖贼会不会是某个宗王或者大姓的……哎呀,我是不是发现了一个惊天大案,背后案情盘根错节,容我慢慢剥清。”

于是,一心要办大案的陈非压下心中的亢奋,又和张鹭攀谈起来,不仅继续谈论康朱皮,还在力图了解上谷的局势,以及各势力背后的关系。

三人说了很久,一直说到黄昏才离开客屋,去坞内的大厅吃宴。

刚离开客屋,陈非就在院里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破鞋烂褂的中年妇人,两手冻得通红,不时流着鼻涕,还在缝浣冬衣,拆下嬴帛供秋服,又用灰汁清洗旧帛,只为了让旧帛颜色更光泽。

见状,陈非由衷地称赞上谷张氏是节俭持家的豪强,所用皆是《氾胜之书》和《四民月令》之法,有文化!

复行十几步,陈非又遇到好几个壮年奴婢,有的抱着收来的薪炭,有的则在搬扯家具。

春分将至,按照晋人“春分中,雷乃发声,先后备五日,寝别内外”的习俗,上到宗主夫妇,下到孽庶旁支的小夫妻,一连五天都要分房睡,否则雷声大作,若男女此时同床,则有可能妨害生育。

既然分房睡,就要劳烦奴婢们准备家具和供暖了,这在陈非看来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那几个奴婢的形象却吸引了陈非。

每个奴婢的两眼和两边面颊上都有刺字,是用灼铜热铁活活烙上去的,虽然不长,也就是一寸而已,却非常显眼。他们裸露的皮肤上还满是鞭痕,不少非常新,应该是近期留下的。

“逃亡二次?”陈非问道。

“是啊,都逃的朱皮坞,佃户逃,奴婢也逃,若不是家中缺劳力,令尊早将这几个人行家法了。”张鹭抱怨着:

“不就是寇家天师道人来了几次坞,发符水治病,顺道讲了些危言耸听的谣言,什么朱皮坞给黔首发粮发地之类的无稽之谈,这几个人就皮痒,非要逃跑,真不知道中了什么妖法!陈参军,你可得攘除妖孽,保我等平安啊!”

“区区杂胡说大话,哪来什么妖法,纵然有妖法,也抵不住朝廷的天威!”

——

元光道的发展扩散,与自元康年间在中夏开始集中爆发的自然灾害,我认为关系极大。

许多道民一开始并不懂元光道的原理,(就像薇姐最初错以为元光等于密特拉神,所谓人通过在凡世认真努力,制天道而用之,最终返回元光,居然等于祆教式的人神合一神圣化......此处删节),他们甚至不觉得天地万物是元光之流溢,人皆是元光之朴依天道而成,无有贵贱等阶之分,故天道有常,不为尧兴,不为桀亡,仍然固守着旧式的“人格神”观念,认为存在一个或多个或成千上万个有一套人间当前道德标准的神明,会对凡人的具体行为予以惩罚或奖励......

但他们仍然加入了元光道,不止因为我当时分粮、分地、分工具,更有“跟着康神仙,别人饿死我不死”这种朴素神秘主义功利意识。

他们就觉得啊,他们能活下来,是因为我康某人、米薇姐、丹英姐是现人神,是天兵天神下凡,有法力护得百姓周全,故能冻不死饿不死,若入了元光道,就能分润我们仨的神威庇护,过太平日子。我花了好大力气一直纠正......

题外话,移鼠教在大秦国的蓬勃发展,以至于迄今仍......或许也有连年战乱、灾荒与瘟疫的“助力”。特别是在大秦王轧荦山·塞维鲁至戴克里先这段混乱不亚于中夏三国时代的历史中,移鼠教是如何发展起来的,读者可以自行调查研究,我仅提供思路参考。

——《往事录·卷十四》

记不住网址,可以百度搜索:【159TXT】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