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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TXT > 历史 > 晋烬 > 第二十六章:蚁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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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可能再进行什么有效指挥了,所有还能动弹的羯胡要么在一线凭着本能战斗,要么就在垂直距离不过十余米开外的地方进行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次休息。康朱皮喊破嗓子也不能期望他们进行什么战术,因为康朱皮自己都在靠肌肉记忆开弩—上箭—射击—再循环。

连续射击十五次后,康朱皮也感到手臂肩膀酸麻,城门楼的射孔里不时还钻进来流矢,打在康朱皮的铁甲上叮当做响。更多的炮灰顺着飞梯爬上墙头,新上来的民勇被打出一个缺口,康朱皮只有把蹶张弩扔给一直在用手弩射击无甲炮灰的米薇,嘱咐道:

“没力气就用腰开!”

说着,康朱皮自己套上铁披膊,一手握刀,一手提着长矛,喊完堂叔康盘陀和堂弟康温汉的名字,就头也不回地下到正在爆发激烈白刃战的墙面上。

刚用长矛冷不丁从背后搠倒一个炮灰,康朱皮就又得挥刀斩断一双新按在垛口的人手,但几米开外又爬上了三个炮灰,缠住了康盘陀父子。康朱皮孤身一人手足并用地前进,箭矢从头上飞过,身前身后摇摆的飞梯随时都会爬上新的敌人,康朱皮只能跪在地上用长矛偷袭,又戳中正在民勇中大砍大杀的一个披甲贼人的小腿,接着把贼人扫倒在地。一面贼人盾牌在前方的飞梯末端冒了出来,康朱皮便扔掉长矛,从死人手中扳过连枷棒,高举过头像打谷子一样挥舞,把那个用盾牌护头的贼兵扫下飞梯。

“李始之,你还在等什么!还没休息够吗!”康朱皮不顾崩开下巴伤口的风险而吼叫着,声音转瞬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手中的连枷棒再一次虎虎生风,朝对面那个刚爬上墙的壮汉劈头盖脸砸去,那壮汉居然一跃蹦过垛口,用手中的草叉卡住了康朱皮连枷棒的旋索,手臂猛一发力就把连枷棒挑飞出去。

康朱皮攥着百炼清刚,伏低身子准备下一轮搏杀,城楼上飞来米薇支援的弩矢,居然也被壮汉堪堪闪开,半边铠甲上插满了箭的康矛这时提着长矛赶到,替康朱皮抵住那壮汉。

贼人鼓声连绵不绝,第三波部队出发了。大量披甲的精锐悍贼与亡命徒冲过被炮灰尸体压垮填满的壕沟,往墙头推上更多的飞梯,砍断吊桥的绳索,用冲门锤撞击厚实的县城大门,贼人知道义军已经高度疲乏了,只要再投入预备队就能夺下城墙。

义军也投入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预备队。

县城大门被主动打开,那些满心欢喜的贼人扔掉破门锤,沿着狭窄的门道刚一拥而入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空虚的县城腹心,也不是临时筑起的堵门墙,而是已列队完毕的大队义军骑兵。

全副披挂的李始之一马当先,带着义军骑兵短暂加速后,一往无前地冲入门道内队形混乱、相互拥挤的贼兵中。马槊轻而易举穿透护甲与盾牌,雄健的战马撞碎踏烂人体,入城的贼人根本来不及组织反击,就被义军骑兵迅猛的冲锋赶出大门外。

后面的贼人不知前面怎么回事,还在一心争功地往前挤,贼人顿时自相践踏,队形大乱。贼骑空有人数优势,却被步兵裹挟挤压,难以提速与义军骑兵对冲,也难以聚团自保,反而沦为固定靶子,被义军一个个枪挑刀砍而亡,刚才的胜势转瞬崩解为乌有。

义军骑兵反冲锋的同时,李道之登上城楼,指挥老兵部曲使用那台十石大黄连弩。几个力士转动绞盘开弦,将一根全长四尺,镞大如拳的弩箭装入矢槽,再用铁锤猛击悬刀,弩弦沉闷发响,离弦箭矢带着一阵呼啸声,砸向一个正举着大旗,临近墙下指挥的贼人将官。

那贼将看上去才二十余岁,正心急火燎的站在阵前指挥,慌乱地挥舞马鞭,东张西望,希望贼兵重新聚起阵势来抵住义军骑兵,甚至反过来抢下城门,拿下武乡。

只听轰的一声,十石弩箭穿过那青年贼将的肚腹,扎进战马的后臀,把他与坐骑的脊椎几乎同时间轰得粉碎,贼将抛掉大旗,上半身摔落在地后还哀嚎着爬行了一米多远,血与排泄物流溢四处,身旁的护卫甚至摄于弩箭的威力,一时骇然到靠都不敢靠过来。

“少郎主死了,败了,败了!”

青年贼将阵亡与大旗掉落摧毁了贼人的士气,一线的贼兵再也不愿抵抗,而是争相脱掉头盔护甲,扔掉刀枪,抱头鼠窜,李始之趁机领骑兵四处掩杀,将飞梯尽数推倒砍断。

墙头上的那壮汉朝康矛掷出草叉,趁着后者避让的片刻工夫从地上拾起长矛,两人两矛相碰,电光火石间斗了三合,互相封闭了对方的扎枪和劈手。康矛就感觉这人颇有勇力,刚准备抖擞精神再斗一合,墙下义军骑兵就开始摧枯拉朽,那壮汉虚晃一枪,突然抓住飞梯的边缘滑下城去,须臾之间混入逃亡的贼人中不见了踪影。

郝散的这次攻城终于被粉碎后,侥幸活下来的义军在一片尸山血海中就欢呼雀跃起来,庆祝胜利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接着是失去亲友的啜泣与痛哭声,以及新兵民勇的呕吐声,三种声音响成一片。

哀悼死去亲人的“穷矣”和庆祝生还的“哈哈哈,老子活下来了!”交织在一起,却无人有力气去管了。

康朱皮坐在尸堆中大口大口吞吐着空气,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胳膊、肩胛、膝盖无一处不酸痛,耳朵还没恢复过来,似乎喊杀声还在耳道里回荡着;鼻子里则全是冲脑仁的血腥味,他真担心再打几次这种仗,不仅自己的听力和嗅觉要被扭曲,精神都要出问题了。

但他还是喊米薇和康盘陀把自己扶起来,因为还是有话要讲。康朱皮在城墙上蹒跚前行,一遍遍重申命令,避免羯胡们又在战后乱来。

“够了,够了,今天已经死的够多了,不得杀俘,我再重复一遍,不得杀俘。”

如此血战后,郝贼一连三日不敢攻城,甚至任凭康朱皮他们打扫战场,收集箭矢、刀枪、铠甲、战马,仅缴获的铠甲一项,就让义军又多出近二百的披甲战士。

听俘虏说,那天被李道之一连弩射死的贼将是郝散的长子,其人在贼军中颇有声望,深得郝散的喜爱,他的阵亡无疑是对郝散军士气的毁灭性打击。再加上郝散的亲卫队也折损了不少人,这几天贼人连试探性出战报仇的勇气都丧失殆尽,应该是士气堕极,估计这第三次攻武乡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事情好像没有顺着义军的构思发展,第四天的时候,贼人的营寨里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咒骂声,许多贼人挑着画着猪狗蚯蚓的旗帜、衣服,跑到城上弩箭火力之外,大声辱骂义军无胆无能,不敢出城决一死战,宛如这旗上的猪狗虫蚓,到时候打破城池,定然鸡犬不留。

对于郝散的挑战与辱骂,义军或嘲讽或愤懑,李道之则表示很不可理喻:

“打仗哪有先派人蚁附登城,被杀的尸积如山,儿子都送了命再开始骂战的?还威胁鸡犬不留,这不是堕了己方士气,帮对手坚定守城之心?这贼人主将的用兵之法啊,真是一言难尽。”

——

“乃令康矛领一军伏山左,李始之领一军伏山右……次日接战,康朱皮鼓噪而进,贼众迎战,康朱皮拨马便退,贼人不知是计,只一路赶过山来。只听得一声炮响,两侧伏兵齐出,铳子飞落如雨,康朱皮回身逆战,三路夹攻,贼军大败,剿戮无算,遂解武乡之围。后人有诗赞曰:……”

——《晋末通俗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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