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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TXT > 历史 > 晋烬 > 第十一章: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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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欧洲人不吃人,为什么还要杀人呢?”——新几内亚食人族土著

——

武乡县城中市场边的僻静角落,康朱皮、支禄、匐勒,还有匐勒的姐夫张匐勒小帅四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

“两匹马,”张匐勒伸出三根手指头说道:“两匹马,我就同意康帅的要求。”

“姊夫,你那是三,”匐勒伸出手掰平姊夫的无名指,转而忧心忡忡地对康朱皮说:

“康帅,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情。你昨天干的那些事情,大伙都很佩服你,想想你这半年以来,给大家讲什么曹操、刘备和孙权的故事,还有春秋战国秦汉以来的英雄豪杰,乡亲们都是闻所未闻,我们听不懂,就晚上听个乐子,我还老跟你提赵云和张飞谁能打的问题......”

匐勒说到这苦笑了下:“听了你的故事后,我也是常常自诩,要超过曹孟德,变成能和那个叫什么什么,哦,能召陨石的汉光武一争长短的人。可我一直被晋人笑,也就郭堡主、宁堡主觉得我还行,所以那天晚上,你和彭帅打赌去请李堡主出马,我是断然不信你能成功的......”

“舅子啊,说重点......别整这些我听不懂的,刚才康帅点头,我也就要两匹马了,到时候康帅说话,我决不让儿郎们反对,舅子快开个价吧,时候不早了,一会去晚了被巫师老头们骂了。”张匐勒不耐烦地打断了匐勒。

“事先说好啊,我听说康帅卖了自己的地,去换了李家的兵,然后米大巫又把康帅家的存钱全分了搬救兵,这才把贼人赶出咱们县,康帅又给我们村那些苦命人不少钱,就凭这几点,我支禄一分钱不要,让儿郎们站康帅这一边。”支禄也进来插嘴。

“支禄,你个崽子这不够意思了,搞得我像贪康帅东西一样。”

“好了,我答应给钱给马给战场缴获,就一定要给。匐勒,你接着说,简单点,你在反对什么。”康朱皮制止了张匐勒和支禄的争论。

“好吧,”匐勒想了想“现在我们都信了,你带大家和郝大酋打仗是好事,是胡天神赞许的事情,昨天大伙摸到的东西,种地大半年都换不来!但是,你要反对的是祖宗传下来的习惯啊,胡天神能同意么?”

“我再说一遍,只有野兽和走投无路的人才吃同类,人是什么?人是拿来平常吃的么,吃人会得病啊,吃人会被晋人当作畜牲的啊,你们做生意的时候敢给晋人讲这些么!信我,没错的。”康朱皮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

“好了,康帅你说三遍了,我能懂你的意思,我们也都信你能成事,但是胡天神和巫师那边......”匐勒忧心忡忡地说:“康帅你应付的过来么,毕竟米大巫是粟特人,不是咱们羯人,这种和习惯直接顶羊的事情......不会是你得到了什么神谕吧?”

康朱皮站起身来,说道:“我会证明我做的对,巫师们做的不对,我不需要你们为我摇旗呐喊,只需要保持沉默,不附和巫师们,可以吗?”

“没问题。”

“我看行,这简单。”

匐勒点点头:“我尽力而为。”

和几人讨论完毕后,便装作没事样离开,康朱皮往城外走去,“谷子”米射勿跑了过来,小声说:

“哥,阿姐说你要的东西备好了。”

“好,走吧,我们去送香獐哥最后一程。”

今天的武乡县很平静,斥候说乔伏利度的人头被挂在城头的消息传遍了全县,贼人压根不敢进县了。而上党太守郭容已经带着郡中兵马奔赴谷远,与郝散的叛贼主力对阵,武乡县的压力大为减轻。

因此,昨天走了三十多里山路,打了三场战斗的武乡义军们终于能放宽心,至少好好休息一天了,城墙和城门边都歪着许多义兵,有的大白天还在打呼噜,有的则谈天说地,排解昨天的烦闷和疲乏。

幸亏是乡兵,互相间还算熟悉,可以相互扶持鼓励,在守土时总归有些战斗力。加之不少人还和县里居民沾亲带故,不少豪强也在县里购置了宅院,基于血浓于水、保卫家产的出发点,这才保证了士气。估计义军要是出县作战,就昨天这个战斗强度,估计早在八角山前就一哄而散了。

走出县城后,康朱皮来到门外的一处土丘,那里哭声震天,正在举行羯人的葬礼。李阳和一些义军离着些距离看热闹。

数十具羯人义兵的尸首排列整齐,大致每七具堆一处,旁边堆好了干柴和枯草,以及相应数量的纳骨瓮-骨灰盒。

一堆篝火在土丘的高处熊熊燃烧着,架在其上的大釜中的水咕咕沸腾着。七根长杆挑着画满了赤红色的狼、野猪与诸神形象的皮毡在土丘四周矗立,几个萨满巫师正在下面吹奏唢呐,传出凄厉的悲声。

羯人战士们,无论是小帅还是流浪游侠,还有从村里赶来的老弱妇孺们,都面对尸首,跪在地上嚎啕痛哭着,唱着悲伤的歌曲,纷纷或用小刀切下自己的发辫,或划破面颊,或者干脆用指甲抓着头发与手臂,留下一道道血痕。

米薇戴着口罩,牵着两只狗,一只黄耳朵的白狗,一只眼上有白色斑毛的黄狗,在尸首间徘徊,在每一具尸首前都站立片刻,念念有词。

彭乞翼加一副萨满的打扮,站在大釜前,一旁是康乃希堆满生前遗物的尸体,一旁是杀好剥皮的一只公山羊。

彭乞翼加切下大块的羊肉,扔入釜中,他念念有词,又将羊血淋在康乃希堆满生前战利品的尸体上。康乃希生前最爱的一匹坐骑也被敲死,正横卧在主人的身侧。

巫师们和小帅们伴随着彭乞翼加的动作,流着眼泪,唱着祭礼上的歌谣:

“当诸神分割人的时候,

他们把他分成了几块?

月亮从他的心灵里生出来;

从他的眼睛里生出了太阳;

从他的肚脐里生出了气;

从他的头顶,天连成了一片;

从他的足里生出了土,

从他的耳里生出了四方。

就这样,诸神创造了世界。

诸神在行祭礼的时候,

捆绑人,如同捆绑一头献祭的山羊,

献祭的场所,有七处窗口;

又预备好了七七四十九捆木材。

我们的光明来自胡天,

赤色的阳光来自他的面孔,

青春的月光来自他的胸膛,

清朗的黎明来自他的箭衣,

我们强壮的骨骼来自石头,

我们湿润的鲜血来自泥土。

灵魂随火化作风

灵魂随风化作火

渡过冥府的河啊……

在一片哭喊声中,面色平静严肃的康朱皮登上了土丘,停在了堂兄的尸首前。

康朱皮面色平静凝视着康乃希冰冷僵硬的遗体,他喉咙上的创口十分骇人,表情还保持着最后一刻的震惊与惶恐。

“逝去勇士的渠帅到来了,请康帅动刀!将您的堂兄康乃希与神羊的血肉一起混合,至于通天的神釜中,愿他的灵魂得渡过天河,前往永恒的牧场,愿他的血肉被勇士食用后,永不流逝的力量会代代延续在我等的血脉中!”

彭乞翼加行了一礼,将解羊刀捧向康朱皮。

食人,食人如羊。

灵魂升天,力量入腹。

据说也是遥远西方草原上某些塞种游牧民的葬俗。

康朱皮环顾四周,哭泣的羯人悲哀着,但有人已经投来了羡慕的目光,似乎这便是最重要的葬礼仪式了,能参与其中居然是一种光荣。

“不用你的刀,我有刀。还有,我说不许吃他。”康朱皮一字一句,拔出了乔伏利度身下抄到的那柄三尺钢刀。

云纹波涌的刀身雪亮,上面的十五字铭文清晰可见:

“百炼清刚三尺刀,上应星宿,下辟不祥”

听到最后几个字的彭乞翼加露出震撼地无以复加的表情,声音都变了:

“康......康帅,这是胡天神和祖先传下的规矩啊!血脉断绝的人必须吃掉,这样力量才不会流散,不吃的话,胡天和祖先会发怒的!”

深深吸入一口气,在心中做出重要决定的康朱皮,横过刀来,用尽平生的力量喊道:

“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命不可食!”

场面突然沉寂下来,哭声与唢呐声同时停止,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土丘之上。

几个巫师像看见怪物一样看着康朱皮,彭乞翼加倒退一步,指着康朱皮的手不停的颤抖:

“康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们的反应,但我还是要说,第一!”

康朱皮的右手指向天空:

“人不是猪牛羊鸡,不是生来吃的,吃人会得病,会疯,会病死。”

“你在说尸毒吗?你姐姐米薇已经牵来了神犬,有四眼四耳神犬在,能驱走附在尸上的病鬼和邪毒的,这个康帅不用担心。”

“不是你说的那种,狗驱不走的,第二!”朊病毒这个概念毕竟太超越时代,就算讲解毒素和寄生虫问题也非常头疼,康朱皮只能继续抓住话题:

“大家扪心自问,畜牲才会吃畜牲,你见过晋人吃晋人么,匈奴人吃匈奴人么,泸水胡、粟特、白马羌、北地胡、赤沙、乌桓、铁弗、鲜卑乃至我们能在洛阳市集看到的每一种人,他们吃人么?如果他们不吃,我们为什么要吃?”

“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如果是我们高他们一等,懂得吃人的习惯,为什么大家还在这山沟沟里,为了几枚铜钱,几尺麻布而打的头破血流?”

“吃了人就能保持力量么?如果只有吃人才能保持力量,那怎么羯人是这个穷样子,你们的力量到哪里去了?”

喝叫之后,康朱皮看着巫师们,有几个巫师沉默不语,但最老的,也几乎是全武乡最“德高望重”的巫师秀支羯利站了起来,摇晃着手中的手鼓:

“呜呼!祭礼便是天界的船,萨满和巫师就是船桨,船的两岸是献给胡天神的祭品与焚烧骸骨的烈火。呜呼!此舟之船夫乃是灌乳与豪麻之萨满,勇士的灵魂,欢乐的灵魂,将由我们渡过河去,抵达永恒的牧场。错误的祭礼是无底船,无德的巫师是断坏桨,没有祭品和烈火,勇士的灵魂就抵达不了彼岸牧场。康帅,这是胡天和祖先传下的规矩,是神的意旨,你怎么能有意见呢?你是想让你堂兄的灵魂不能通往永恒的牧场么?”

听到老巫师秀支羯利的说法,其他的巫师,彭乞翼加等虔诚的小帅,还有昨天带头逃跑的冯寇觅都大声附和起来,他们的亲族和扈从也呼喝起来,甚至还要康朱皮当众向诸神“谢罪”。

匐勒和他姐夫张匐勒不愿出声,还示意让自己的手下不许讲话,惹得他们的父亲/岳父周曷朱是极其不满,干脆破口大骂,说两个小辈不敬神,不怕胡天神降罪么?

支禄则带领亲族,和冯寇觅对骂起来,嘲讽对方昨天带头逃跑,今天也好意思来支持“吃人以保持力量不流失”的恶劣习俗——要是真的吃人才能避免力量损耗,应该吃了你冯寇觅才对!

土丘处一片混乱,康朱皮没有制止,也没有妥协,而是继续高声叫嚷:

“祖宗的规矩?我们羯人的祖宗,往上追溯四代,名字叫什么,你们能喊出来吗?如果连祖宗的姓名都记不下来,凭什么传下来的规矩就是真的,就是对的?”

“你,口出狂言,简直是疯了,我看你六个月来被妖鬼附了体,摄了灵,才会突然识字,突然会说故事,然后带大家去帮助晋人,才死了这许多的勇士!”秀支羯利蹦跳起来,身上的铃铛、铜饰响成一片。

“你在放什么羊屁!我弟弟明明是被密特拉神庇佑了,你怎么敢说他是妖鬼!”米薇听闻,气的冲过来,站在康朱皮身边与秀支羯利对骂起来。

“哈哈哈哈……妖鬼附体……”康朱皮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捂着肚子放声大笑着,喊道:

“如果你说我是妖鬼附了体,我还说你秀支羯利从头到尾都是假传神谕,你做的占卜、祭礼都是假的,那些东西根本不是胡天神的命令,是你这个妖巫自造的。”

“咳咳咳,你这个妖鬼,害了羯人的妖鬼!”秀支羯利咳嗽着,他迫切地想冲上来殴打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羯胡小帅,却又慑于对方手中的利刃,不敢轻举妄动。

“辱骂没有意义,”康朱皮举刀指向秀支羯利“祭礼的存废,天神意旨的真假,到底我们谁说的对,就由我们两个一对一神裁斗法来决定吧!”

“什么?”

“康帅要和老巫师斗法,他真的不是豪麻汁喝多了么?”

秀支羯利脸上松弛的皮肤都在抽动,他也没想到今天的局面会突然搞成这样,完全是措手不及,嘴唇嗡动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只有康朱皮的声音变得平淡,缓和,仿佛只是又在讲述一个历史故事的开头部分:

“斗法吧,用秀支羯利巫师最擅长的,神符,刃腹与沸审。”

——

“羯主常带刀剑各一口,刀曰百炼清刚......凡战必左右双持,披重铠,跨甲马,驰骋而斗”——《晋末春秋·康朱皮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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