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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TXT > 历史 > 晋烬 > 第五章:一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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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胜不相让,败不相救。先者见获必务进,进而遇覆必速奔,后者不救,则无继矣。”——《左传》

——

元康四年五月六日下午时分,聚集在东河沟村口准备讨郝的晋羯勇士已经达到了羯人三个村二百八十人,晋人六家二百三十人,后续到达的人还通报给康朱皮他们最新消息:

“有五百多匈奴杂胡在武乡县城西边烧杀抢掠,县中听说只有守兵三十多人,已经干脆闭门不出了,我看见贼人的大旗在八角山顶飘着咧,山下处处火光,惨叫连连。”

五百多“义军”即刻决定出发,羯人小帅打起各自家旗,大呼小叫,亲族簇拥在酋帅身边,药力上来的狼皮武士赤膊要冲在最前,四五十岁有家小的老战士却想往后退,刀矛并举,弓矢在背,长短远近混杂无序,又根本没有具有压倒力量的部落大人领导,吵闹间分不出先后;晋人豪强的义军也是东一堆西一堆,按宗族门氏区分部伍,想各自拉开距离,大家在道上挤在一起,羯晋相互推搡,各不相让,人喊马嘶,闹做一团。

康朱皮腰悬双刀,胸前背后绑好蒙着羊皮的厚木板,头疼地看着这乱象。本来他估计如果全速行进,大概一个半时辰就能抵达八角山,正好发动突袭,打那些抢掠了一天,准备吃饭的杂胡贼寇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好,别说出击了,光五百多人的混乱程度就超过想象了,要是这时候被几十个敌人突袭,非崩溃不可。

只能请有从军经验的李道之出手了,李家出兵八十人,在义军中占了大头,现在也是装备最好、阵容最严整的,骑步弩皆成行军队列布置,只是现在也被堵在路中难以动弹。康朱皮拼命挤开一条路来到李道之和李始之身边:

“今君子家兵最多,甲最利,最有讨贼之志,请帮忙节制晋人,豪强人多者在前,人少者在后,依次而行!”

李家三郎李始之一改昨日的狂放作风,顶盔束甲,外套筒袖铁铠,坐跨神骏的鲜卑黑马,两侧挂着一张六石腰引强弩,一根丈八马槊。他现在“买”了康朱皮家的土地,对康朱皮这个有些文化素养,与一般羯胡大为不同的胡儿有些兴趣,倒是没有先倨傲一番:

“这不用君子说,我叔自会节制调和,只是现在胡晋混杂,你看看你们胡人互不相让,分不出个先后次序。兵法云,莫待鼓止行者,不当行而行,斩将!可是你们现在连个将都没有,怎么办?”

康朱皮拱了个很不像话的手,说道:

“首先,羯胡大都饮了豪麻汁,正是轻生赴死的时候,我觉得胡前晋后好。其次,请三郎君把你带的那副樗蒲借我,只要盒子和五木。最后,请君子让义士们齐呼以下几句话三声,勿乱!胡人由天命决次序!都看康朱皮!”

“有点意思,呵,康君子一心报国,不惜家产,我又有什么不答应的。”李始之当即让一旁的仆从从包裹里取出樗蒲的五木,又托李道之向什长、伍长传达话语,鼓声一动就让他们大声齐喝。

安排妥当,康朱皮爬到路边一块大石上,将樗蒲盒高高举起,随着三句齐整的呼和,冗杂的行军队列为之一震,羯胡们纷纷看向高处的康朱皮。

“出征前,女巫为我卜,此战大吉!现在勇士皆欲前,尔等是否愿意再卜一次,看看是谁家的勇士排在先!就以小帅自抛樗蒲五木来决断,采数多的在前,少的在后,这是天神的意志,贵者先行,如何!”

“好!”

“我看行!”

“康帅我先来!”

康朱皮暗自庆幸,得亏只有不到十个小帅,不然抛樗蒲也不合适了。最后,小帅周曷朱扔出“黑黑黑雉雉”的“雉采”,这可是能行十四步的贵采,故排在第一位。他那个刚二十岁,天天喜欢大呼小叫,又说家里老榆树长出人形榆钱儿,没事和李阳为了几块麻布打架,还经米薇鉴定耵聍没清干净导致听到“刀枪剑戟之声”的崽子,叫什么匐勒的,兴奋地骑马持弓冲到了排头,自告奋勇要去探路。

其他人也很快排好秩序,康朱皮继承了前世玩飞行棋扔不出六的手气,扔了一个“黑犊犊白白”的枭采,这是才能行两步的下下采,只得乖乖压阵,正好调解羯胡与晋人的前后关系,只是让披着狼皮的康乃希不太高兴。

耗费了几刻钟为五百人排队,各队之间拉开距离避免塞车,这才正式伴随七声唢呐响,羯人皆呼秀支替戾冈,呈一条蛇般行动起来。武乡地区山高路险,许多地方荒草丛生,又只容几人并行,抄近道突袭造成“二次堵车”的风险太大,在山间穿行的浊漳水又湍急,难以强渡,结果大家只能沿着浊漳水向北缓行一长段,到上游村庄的木桥处渡河。

折腾一个时辰,处理各种掉队、撒尿、吵闹、喝水的事情,太阳光都开始柔和起来,前队才抵达浊漳水上游一处弯道,这里山势水势稍缓,有二座村庄隔河分布,又有木桥相通,一个羯人小帅也是来自此村,原本义军就预定在此处渡水。

不料没等匐勒回来报告,大家就都看到了那村庄火起,等到再近一些,便看到几十杂胡,举着乔伏利度的狼皮旗,骑马乘骡,在村中往来烧屋劫财,掳掠妇女,村中男丁有些去了东河沟村,遭杂胡贼突袭后只能在各屋分头抵抗,形不成合力,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个羯人小帅看到此景,不顾队伍先后,当即带着他的亲兵挤开前面的人,怪叫着要冲向村子,前面的羯人也不甘落后,便一齐高举战旗,驱动战马,迈开步子,聚成一团,狼嚎怪叫地扑了过去。

康朱皮刚想在阵后大喊不要乱,就听到“嗷呜呜呜!”一声长嚎,康乃希猛抽一马鞭,左手持长刀,右手攥柴斧,也冲杀过去,越过一群步兵,霎时间跑到了最前面一堆狼皮武士中。

杂胡贼正在抢掠,忽然就听到震天的嚎叫,转瞬间弓矢投矛石丸如冰雹般披头盖脸砸来,村口的贼寇一下就被打倒好几人。匐勒一马当先,抽矢于手,在十米距离上劲射一箭,把个冲来的马贼射的眼眶爆裂,倒栽下马去,旋即这羯儿左手挂弓,右手把挂在肩后的短矛拔在手里,猛刺而出,把第二个冲来的马贼戳倒在马上。

“嗷呜呜呜!”匐勒的父亲见儿子杀敌,越发欣喜,赤膊披狼皮的他直接驱马撞入挤作一团失去速度的杂胡中,肆意挥舞长刀大砍大杀,状如疯狼,其他狼皮武士也涌进村里,四下找寻贼人杀戮。一时间血肉横飞,被疯子们的一击打蒙的劫掠者瞬间变成了猎物,像被狼群追捕的羊羔一样满村乱跑,稍有慢的就变成了挂在马上的首级。

“保护木桥,河对岸还有敌人,别让他们弄坏桥!”康朱皮骑马绕着村墙边,正在河滩上缓行,康盘陀父子、米射勿紧跟其后,康乃希则不知道跑到哪里杀人了,这时他看到有几个大饼脸髡头的杂胡贼正拿着火把和刀斧在试图破坏木桥,连忙让手下攒射那几个贼。

河对岸的村子也在冒火,二十多个杂胡贼一起驱马过来接应烧桥者,结果逃跑的杂胡、追击的狼皮羯还有四散捡拾战利品的羯人在桥头挤在一团,互相拿短兵器对捅对刺,咒骂扭打,时不时就有人滚落下桥,河面上挣扎或者染红水面。

“射不中那个!”康盘陀、康温汉、米射勿三人和几个跟过来的羯人集火射击,先后射倒三个拿火把的危险分子,只有剩下两个人见桥上混战已经是狼皮羯占据上风,就越发疯狂地去烧河中的木石桥柱,其中一人还立着面大木盾掩护同伙,自己也坐在桥面上,单手伸出去拿着斧头去劈桥墩,因为这厮角度选的好,康朱皮这边完全射不中。

桥上已经挤了太多人,简简单单用大木头拼起来的桥身都在轻轻摇晃,如果再被点燃或者砍坏木桥墩支柱,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现在其他羯胡也不知道干什么,这个时候还在浪费时间抢东西割人头!

康朱皮只得大喝一句,同时劈手从康盘陀的马上抢来根短矛。

“把矛都给我!我来杀了那厮!”

手攥一根短矛,鞍上横挂两根,康朱皮猛地一踢马腹,驱着杂毛坐骑跃入奔涌的浊漳水中!

杂毛马在河水中奋力泅渡,河水漫过马腹,冰冷的水灌透靴子,打湿衣衫,康朱皮仿佛浑然不觉,他一边努力控马,一边瞪大眼睛盯准目标。

距离桥面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康朱皮猛然攥矛,后仰曲臂,腰背发力,朝着那持盾贼劈手扔了过去。

“给我中!”

铁钉头短矛狠狠地打在盾牌上,持盾贼感觉一股力量撞来,差点没把斧头甩下河去,正在他感叹好险的时候,就看到康朱皮拿着第二根矛,正在水中奋力朝自己盾牌护不到的地方骑去。

康朱皮抬起第二根矛,余光瞟到河对岸的杂胡贼又来了几骑,有的已经准备跳下河来,康朱皮来不及管,抬手又是一矛。

“啊!”持盾贼赶忙招架,但他单手持盾,盾上又扎了一根短矛,顷刻间来不及转换角度,反而盾牌脱手。

不过康朱皮不甚熟练的投矛也没有打中这贼,矛尖偏着他脑袋飞过,扎中后面逃跑的一个杂胡贼的后腰,倒霉鬼猛地扑倒在地,把“卖队友”的盾手生生挤下河去了。最后剩下一个放火的,他已经点燃了两根木梁,但已掩护尽失,康盘陀他们抓住机会攒射,也把他射倒在地。

康朱皮和杂毛坐骑一起喘着粗气,河对岸已经跳下来数骑,各持刀剑短矛朝自己扑来,三个贼则站在河滩上猎弓朝自己攒射。

用短矛拨打,康朱皮只来得及拨开一只,另一只箭刺入杂毛马的肩膀,马匹在水中吃痛乱跳,差点没把胸口中了第三箭的康朱皮摔下去。

紧紧抓住马鬃,康朱皮感觉胸口像是被锤子狠敲了一下,刚才的喜悦与兴奋随着中箭而化为乌有,不知道有没有刺穿自己绑的榆木板,羊皮不知道结实不?

七八个悍贼骑马泅水而来,他们手中的刀光伴随日薄西山的阳光一起,照在康朱皮的脸上,他们身上的膻味和自己身上的膻味混杂着直冲脑门,他们在怪叫,就如桥上的狼皮羯的怪叫,声音刺耳。

以一敌十啊,我是在害怕么,嘴巴居然都干了,我怎么就跳下河来了?

康朱皮抓住箭杆,拔出扎在胸口的箭矢,也不看上面有没有血,而是稳住坐骑,横过最后那根短矛,朝着近在十步之内的胡贼放声大笑,声音压过了他们的嚎叫,在河面上回荡起来:

“吾乃康朱皮是也,尔等毛贼可敢共决死!”

只听身后一声鼓,二十李家蹶张弩手在河滩上八字排开夹射,铁箭齐发,作霹雳响,那十余杂胡霎时中箭,血溅三尺。

——

“逾五行而前者,诛;逾五行而后者,诛;无令不鼓而进者,虽余勇可贾,亦斩!”

——康朱皮:《往事录·卷十三·议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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