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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TXT > 历史 > 晋烬 > 第八章:试数行年逢革卦(二)

关东有贤女,自字苏来卿。壮年报父仇,身没垂功名。

女休逢赦书,白刃几在颈。俱上列仙籍,去死独就生。

——曹植:《精微篇》

——

“没空!”

康朱皮反应过来后,重新一屁股坐下,摆手拒绝:“让她安心等公审,百姓觉得她家人不该杀,我便不杀,至于她家女眷幼童,我一个不杀,就这么去说。”

“部大,我嘴拙,跟一个女子?说不得说不得。”

康武摆手摇头,表情为难至极一会,突然又凑过来:“部大,你真不去看一看?那女子挺俊俏的!”

“诶!你干啥啊!”

康朱皮怒喝一声,把康武斥得倒走几步,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堂堂几个杀人不眨眼的亲兵会讲“说不得,说不得”之类的屁话了。

此时的康朱皮明显感觉身后有人在偷看,他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谁,只能拿手指无奈地点了点康武,咬牙切齿道:

“你们这几个厮啊,真是不给我省心,想活活累杀我么?没看我正忙着吃饭么?不是,阿武你懂不懂,打下坞堡之后,对我来说,把儿郎无论生死都带回去;把财货补充军用,分给穷人;审判不公有罪之人;除此三件事之外,我没有别的事要做!再说了,哪有一个时辰前杀得人头滚滚,一个时辰后就睡别人女儿的事,这是人干的么?”

“可是,可是......”康武有些委屈,兀自逞强:“咱们打文氏坞那次,文煜的阿姊,不就归了阿禄么......今天部大冲锋在前,咱们都看在眼里,你就不能......”

“我革天命难道是为了淫人妻女吗?”

康朱皮气得“啪”地一声,又很快地站起来,指着康武鼻子喝道:

“那我跟郝散还有什么分别?打破坞堡,把浮财分了,女眷奸了,然后再去下一个坞,下一个县,咱们光这么做,有用么?”

康朱皮感觉众人目光已经凝聚在自己身上,尤其是背后的那眼神更是一刻不离。

“特别是今天,一个人该杀不该杀,按规矩得公审吧?哦,别人送女人给我睡,我就凭着主帅的身份放了,那下次别人多送钱,我是不是也不杀,别人喊我叫爹叫阿翁,是不是也能放了?刚起事我就这样,将来你们有样学样,人心不知道要散到哪里去了!规矩就是规矩,军令如山,规矩如大江,无论是谁,没改就得遵守,听明白了吗!”

“是!”

“站直了,背给我听,从规矩就是规矩开始!”

“规矩就是规矩......没改就得遵守!”

康武扯着嗓子嚷完,康朱皮点点头,和颜悦色地拍了拍亲兵的肩膀,说话语气也柔和了不少:“好了,阿武今天也辛苦了,快去吃饭,一会儿跟我去公审。”

望着若有所思地离去的康武,康朱皮重新坐回李丹英身边,自顾自地叹气,自嘲着说道:“我希望义军都是很纯洁的战士,真是为革天命而生的,但我知道你们不是,就像我也不是什么圣人,装罢了。”

按照圣贤的标准做人真累,但不按圣贤要求自己,部下就能光速变成野兽。

这一年多来,斩掉了太多人头,面对太多的困难,康朱皮自衬他的性情越来越暴戾,有的时候他闭上眼睛,就会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引诱他,像催命一般地呼唤:

“杀吧,杀干净就不烦恼了。”

若不是身份与良知的限制 ,还有时常要面对那些更暴戾残忍而的部下,康朱皮甚至不知道自己一怒之下到底能“剿洗”到什么地步。

或许,在当下也算不上“坏”?

康朱皮摇摇头,把这些奇怪念头驱逐出脑海。

很快,简单的“公审大会”就在范氏坞的广场上举行。对义军来说,对这种活动早就驾轻就熟,不一会便搭好了行刑台,准备好了用于“点票”的棍棒与盾牌,拽出范氏宗亲的俘虏们,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只是,这坞内的“无关”百姓奴婢的积极性,明摆着比上谷的牧工还差!

虽然他们刚刚被康朱皮除了奴籍,废了债契,还许了农田,可谓是在担惊受怕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实惠,尽数赌咒发誓,感谢“康神仙”的大恩大德,可让他们处刑以前的主人?哪怕是提供一些证据,顿时都缩首缩脑,呆若木鸡。

摩拳擦掌的义军们一问,好家伙,理由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我毕竟用范氏的田,吃范氏的饭,要积功德,咱不能乱讲的咧!”

“范郎主养活咱几十年,就算有些小错,浮财也分了,又杀了这么多人,差不多了,还请将军放过他们吧!”

“大伙乡里乡亲,乱杀不好,死人变厉鬼来索命怎么办?”

“我一直在村里种地,今天刚来交粮,啥也不知道,阿爷莫问我!”

气得康武暴跳如雷,大骂道:“神仙,神仙!你们说得好听,到头来实话都不敢讲!积什么德,怕什么鬼!就算真有厉鬼,我家部大一刀一个,从这雁什么门

康朱皮双手扣住膝盖,望着眼前吵闹哭喊咒骂成一团的场面,那些虽然被擒仍能怒目而视的边地衣冠,还有自己那些明显不适应的部下,干笑了几声,挂好刀剑,缓缓站起。

“这便是魏晋的真正风骨么?骂贼而死,满门忠义?居然还是针对我?”

忠义节烈的中国,轻生重义的中国,一腔热血尚未洒尽的中国。

可惜,这样的中国要完了啊,少年中国再也回不来了。

黑暗、绝望的几百年纷争要正式拉开序幕,天下将沦为野心家的棋盘,无论是忠臣良将,还是英杰俊才,而或野心家自己,都会成为棋子,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坐不稳奴隶的时代要来了。

康朱皮朝前走了几步,作为副刽子手待命的文煜忙不迭地跑过来,凑到耳朵边说道:“康帅,我有一条妙计!”

“说吧。”

“我听兵士说,范琮的亲姊不是想做康帅的小妾,饶她家亲戚一命,不如让她出来投降出丑,大可动摇范家余宗的斗志,不行还有孩子......康帅要是不方便,我......”

“从妇女孩子身上找突破口,你在想些什么?那还不如我来裁判,都杀个干净好了。”

康朱皮再一次白了文煜一眼,摇头:“得用别的办法。”

紧接着,康朱皮把手指向前方:“把关押的女眷一个不剩,都带到公审场来,无论是妻妾奴婢还是未出阁的人,恶人就恶到底。”

很快,康朱皮便看到了据说今天吵着要嫁给自个儿,换全家性命的女子。那女子不过十七岁上下,在一片妇人脸上涂的黑灰未消尽,更有满面泪痕的时候,唯有她,不仅生得清丽俊俏,还画了妆,黛眉涂粉,虽然表情看上去依旧宛如要上刑场一般,强作欢笑,但的确漂亮惹人怜,难怪康武要专门给自己讲。

范家女郎穿了一套紧身合体的白练衫,照着两裆衫,长裙曳地,肩披花帔,腰佩双璜,头戴假髻,这身颇像李丹英在上党故乡爱穿的旧服,专显晋时女子流行的高挑身材,虽然双手反绑,穿着流行的男子式方头履的她走起路来依旧能围裳飘舞,让环佩碰撞,发出悦耳的玉响。

那女子试图走出俘虏群,径直朝康朱皮的方向过来,她的兄弟姐妹见状,纷纷咒骂她不知羞耻,有辱家风,更有一人气得几乎晕厥,朝她背影吐口水的人也有不少。

负责阻拦的亲兵担心万一康朱皮要是真色心大起,收下了这漂亮女子,不就成了米大巫、李天师之下......因此也不敢过度阻拦,任凭那女子朝康朱皮靠近,反正她手也绑住了,怎么可能伤到康帅?

女子一边大胆地于康朱皮直视,一边缓缓靠近,用清冷的嗓音喊道:“妾请自荐枕席,为将军执帚,不求怜惜,只......”

“停。”

不待她说完,康朱皮面若冰霜,握紧剑柄,让那女子停在二十步开外,冷冷地说道:

“文军正,阿武,替我去搜她身,她肯定带了利器,且小心。”

——

问曰:“为何中夏农村多讲人情?”

大圣曰:“中夏农村,合则存,分则亡,必聚族而居,一夫一妻之小门小户如何兴水利,防匪患,朝廷能包办否?此需如铁,不可稍折!是故村民汝不离我,我不离汝,故必讲人情,求互让,无绝情,不认死理也。”

问曰:“何谓不认死理?若情与理悖,当如何?”

大圣对曰:“若人只认理,不认情,便是不通人情,便是不讲理。情与理逆,则援情略法,情在理先。无他,中夏农村多熟人也,若无情有理,便难以合作,难以生存,是所谓‘自己活,别人也要活,能忍便忍,能让便让’。”

——《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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