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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TXT > 历史 > 晋烬 > 第五章:闾左称雄日(五)

雨雪霏霏雀劳利,长嘴饱满短嘴饥

——《雀劳利歌辞》

——

被抓来的“土豪劣绅”站成一团,康朱皮望着他们,气得腮帮子不断地抽动。

这是土豪劣绅么?有人来得匆忙,下身就穿着一条犊鼻裤,光着脚踩在干燥的泥地上。

有人面黄肌瘦,头发枯干,满口的牙齿磨损极其严重。

更有人两只手都是老茧,腰部都驼得不成样子。

唯有站在最中间的老人拄着拐杖,看上去虽然满脸皱纹,但气色稍好,但他也就一身的粗麻布衣,还打满了补丁,浆洗得完全看不出原来有什么颜色。

至于这些“土豪劣绅”的身后,是几头瘦牛大骆驼,破板车拉着装在口袋里的粟麦,羊羔在咩咩乱叫,猪仔在人怀里乱嚷,几匹马具破烂的鲜卑马不停地打着响鼻......

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妇人,垂头丧气,形容枯槁,一条绳索在她们每个人身上都绕了一圈,像栓牲畜一样锢在一起,另一头系在压着重物的板车下,提防她们逃跑。

“这是豪右?这他妈是豪右?这他妈的也叫豪右?”

康朱皮指着那些俘虏,气得上下牙齿直碰,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大驼军不抢穷人,我记得驼豹将军说过吧?王将军也说听我差遣,不抢穷人吧?”

见到康朱皮动怒,一众亲兵下意识地去摸兵刃,康矛和康武立刻围拢上来,随时准备为保护康朱皮大打出手,李始之也皱起了眉头,气氛霎时间便紧张起来。

王波手下二十多人被二百人拢住,一时间都有些慌乱,他倒一点没乱,只是用很奇怪的语气询问道:“神仙,你生气个什么?这几位郎君,在雁门都不算穷人了啊!不信我替你问问!”

说着,王波大摇大摆地走向俘虏,背后已有康朱皮的亲兵张弓搭箭,提防变故,但他依旧不以为怪,自顾自地一把揪住为首老者的脖颈,喝问道:“喂,我家将军问你,你真是里正?”

“是,是!”那老人不认识王波,只顾着点头如捣蒜,陪着笑,指了指那些“贡品”:“将军是嫌少了?哎呀,将军来得匆忙,小人只备下这些货,如嫌不够,可否宽限几天,待小人去各村社再收?”

“没什么,我家将军看你们穿的破,穷的很,怕富户把好东西藏匿了,却把事情推予你们做!”

王波摆手,故意大声说,让保持一段距离的康朱皮能听见:“若这真是你们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我家将军为讨贼而来,也不是不近人情,就这些吧,诶,我听说你们这有什么范氏?还有乌桓莫氏?他们是豪奢,为何不见他们派人来?”

“将军啊!”老头一把老骨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响头,腰都直不起来地嚷:“将军体恤我等,小人是暖在心里,眼泪都要落了啊!我等真是穷的没法了,将军若要去见小人的郎主,小人一定替将军禀告,多备酒肉招待将军啊!”

老头一口一个“将军”,王波站在原地,很是受用的样子。老头低着脑袋,只看到王波露着脚趾的胡靴,却并未感到什么奇怪,反正边军不富裕,时常为兵匪,他活了这几十年素有所知,这些一看就不是本地的官军,能不把村社抢掠一空,真是天神祖宗显灵了啊!

想到这,老头愈发焦急地催促道:“儿啊,你是痴傻了么,还不问将军宿营何处,把东西送去!狗儿,快骑马去禀告郎主,说有官军来访,请他速速预备宴席啊!”

王波还想戏弄这老儿,就听见康朱皮喊他,便摇摇头,重新一摇三晃地走到李始之和康朱皮面前,对着李始之拱了个手,脑袋却朝向康朱皮:“神仙得罪!咱雁门这地穷,不是住坞的豪右,也就如这般了。”

“是我的问题,没来得及做社会调查,不应该下判断。”

康朱皮长吁一口气,他算是明白了,王波眼里的雁门这儿,一村的村长,乡里的乡老、里正、大姓,都算“土豪”,就如上党同村的杂胡小帅,比如他自己,或者康勒的老爹,有牛,有田,甚至可以出郡县做生意,在市场上买得起女奴婢,再利用政治身份搞些外快,比起王钧那样脚下无田,头上无屋,名下无牛马的大多数部曲、佃农、雇工还是好太多了。

不然也供不出牛酒粮妇嘛!

至于更大的豪强?都在郡县城墙后呆着,坞壁大堡里住着,与乡里居民有巨大差别。

边地的穷困贫瘠,只会让这种社会分化更为强烈,小型豪强面临天灾、官府的劳役赋税、山贼马匪恶少的劫掠、边军的危险,很难积攒下财富,从而与那些土地更多——应对天灾更有余力,人口更多——有更多部曲应付劫掠,财力更强——在当地更有地位能应付差役的大豪著族拉开差距。

贫者愈贫,富者愈富,康朱皮回想起上谷去年的地震水灾应该也摧毁了大量自耕农或者小豪强,这才让他没有对边郡的社会阶层问题有更深的了解机会。

“你嫌他们穷了?”王波摇头摆手:“神仙你太好心了,他们只不过把好东西藏起来罢了,让我来刮

,就你刚才那法子,把布往脸上一盖,再浇水!保证都供出来,我给你讲,他们地窖里有粟,厕里有猪,稻草堆里有马驹,缸里肯定藏着没出嫁的女郎,这些献出来的东西,肯定不是最好的!”

“太穷了,都放了吧。”康朱皮淡淡地说。

“啊,放了?”王波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康朱皮,难以置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将军,上马。”康朱皮招呼李始之上马,接着对王波笑道:“王将军说的没错,这些人献出来的东西肯定不是最好的,但好东西怎么会藏在他们的地窖草垛里?肯定是藏在范氏的大坞中!去那取便可!”

接着,康朱皮一指村里的“土豪”俘虏们:“一会都放了,就说将军不想劳民了,只愿找人带路,去范氏坞会会郎主,问下贼情便可!”

“要砸窑了?”王波平淡地回应着,同时迅速检查了下刀刃与刀绳的状况。

护卫在一旁的康武当即请命:“部大......”旋即被康朱皮瞪了一眼,立刻对着李始之的方向改口:“将军,我去把人放了,然后就去打坞堡!”

然后康武还挑衅问王波:“听你这话,怕了?怕了可以不去!”

“我倒不怕,还以为你们怕了,要这么些村寨杂货就够了,不料还真有胆,不像是说大话。”王波反唇相讥。

“别闹了!阿矛阿武你们几个退到队伍里面去,动了刀枪再上!就你们那几个眼窝鼻梁,去年和我在雁门混了那么久,不怕被认出来?”

“部大,我试过好几次,在夏人眼里,咱们这种胡儿都长一个样,分不出谁是谁。”康矛冷不丁地插了句嘴,讲得康朱皮不由得嘴角抽动几下:

“啧,以防万一。”

喝退了几个亲兵,康朱皮紧了紧遮住口鼻的防沙面衣,语气和缓地问道:“王将军既然不怕,肯定有内应在坞内,到时候还劳烦你的踏线、压石开个门,断个索。”

“难,踏线干不了这些,得神仙咱们自己抢。”王波直摇头。

“能放火么?”

“坞内的放不了,门口的倒可以,牛挑子里装些干柴干草,往窑子口一横,保管里面的人出不来!”

这回轮到康朱皮摇头了:“门口放火,我们怎么进去?”

“本来这也不是为了砸窑,放火堵门,抢外边来不及回窑的崽儿。”王波很喜欢笑这个表情,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笑:“我看,神仙你那些契石做得着实不错,若没法砸窑,拿契石勒些金银,再用那几个挖丘的崽儿换些牛马,不就行了!”

“不够,不够!按原计划,去试试,行则夺坞,不行便算了,放人了!”康朱皮跳上马,李始之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康朱皮眼神示意他,立刻下令:“出发!”

见这些官军居然破天荒的不要财物女眷供奉,还将这些被掳来的百姓放还,头前为“官军”领路的里正骑着驴子,心中既欢喜又忐忑。

欢喜得是居然有如此好的军队,原本他还心疼缴的财货,官军本如匪,一贯如此,反正穷鬼就是一条烂命,大不了被抓去做挑夫,有积蓄的人就惨咯,可能过境一次,一二年的积蓄就化为乌有,还要赔上女儿媳妇之类,今日居然没拿,真是稀奇!

更何况,这些官军旗号和口音都不像雁门本地边军,客军有这般军纪更是难得了!他们一般不害怕本地士绅豪姓,更不做“回头客”,行事便更为野蛮无序,今天碰到不乱搞的客军,真是祖上流了大功,本地神明庇护啊!

忐忑在于,瘟鬼好送,山神难缠。里正心想,若官军向范郎主索取过度,郎主会不会迁怒于他们这些隶属范氏庇护的人?什么县吏,里正,若没有更硬的关系,在豪右那儿便不值一提,承受不了什么怒火,到时候官军拍拍屁股走了,估计范郎主转手就是一大笔高利贷,让下面的人替他垫付。

唉,唉,两头都是难咯!老里正只能暗暗祷神,他听说范郎主与本地的官军有旧,相熟不少,也有亲戚在本地或别处从军,希望到时候能少交些犒军费吧!这样他们这些下人负担亦少些。

老里正忐忑不安地前行,后面跟得“官军”也是悠然自得,拉成一个宽阔的弧形,两翼都有几骑稀稀拉拉,四处张望风景,与大队人马保持距离,好不快活。

过不多时,里正便领着康朱皮一行来到了附近范氏聚居的大坞壁,只对着那坞堡远眺一眼,康朱皮阴沉着脸,便暗自嘟哝:“有些恶心啊。”

那坞堡十分雄伟高大,建在一处地势陡峭的高坡上,除了高墙、环壕、飞楼、角楼、鹿角、门楼这些标准的防御体系外,还有一条小溪绕过大半个坞堡,在附近汇聚成一个池塘,在溪边更筑起一圈羊马墙,构成了外围防御网。

游牧骑手要么绕道,穿过没有溪流阻隔的干燥地带,冲上陡峭的斜坡,直接冒着被两侧角楼与门楼上弓弩手箭雨夹射的风险,用贫乏可陈的攻城武器强攻大门;要么就更麻烦,先涉水渡溪,再爬过矮墙,那儿攻坞的坡度更缓,但马匹过墙十分困难,在这缓慢的过程中,更会被高处的射手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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