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街道向右走的行人，自发的避开了詹金斯的位置，但又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他。
詹金斯抱着很乖巧的巧克力也登上台阶进入了建筑物内部，为了防止自己靴子底上的泥水污染地板，还特地在门口的脚垫上蹭了蹭脚。
房子里很安静，似乎所有的租户都已经离开了。差分机带着詹金斯转到一楼宽大的楼梯后方，那里有一扇门，通往地下室。
打开了那扇门，嗡嗡嗡的噪声立刻传入耳中。同时还有机油的臭味以及长久没有开窗通风后的腐烂味道。
跟在齿轮人身后迈过几阶楼梯便进入了地下室，地下室没有用墙分割空间。一整片空间，都是目前这个正在摆满了机械零件的长桌前忙碌的老人的地盘，他的卧室、实验室、餐厅、会客室等等，都在这片低矮的空间内，以家具象征不同用途的区域。
地下室天花板的高度略高过街道的地面，因此有很小的窗户可以让阳光照进来。又因为现在正在下雨，所以窗户当然不能打开，否则雨水会直接倒灌进来。再加上角落里那台小功率蒸汽机正在持续不断的工作，让地下室内实在是湿热难忍。
“这次的目标角色还真是新鲜呢，那么这次需要获得的是什么？”
詹金斯问道。
“奇思妙想之心。”
齿轮人答道。
比起从矿工那里获得“永不疲劳”，从科学怪人这里获得“奇思妙想”听起来就知道不是一个难度的。
虽然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但詹金斯还是松了口气。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然后将抱着的猫放到肩膀上，再次咳嗽一声，提醒背对着两人的老人，地下室出现了访客。
“嗯？你是怎么进来的？”
咳嗽声吓了老人一跳，他转过身，略带迷糊的问道：
“你是谁？”
“我是谁重要吗？”
“哦，是的，不重要。”
说完，居然转过身去，不打算理睬忽然出现在自己“家”的陌生男人。
如果这里不是诡境，仅凭现在这种存在感稀薄的状态，詹金斯就能将他全家搬空。当然，詹金斯也不会这么无聊就是了。
他来到桌边站在老人的旁边，看着他在用齿轮拼装一个暂时还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为了让灯光好一些，一根煤气管用很粗暴的方式，使用生锈的管道从墙边引到桌上，用来点亮桌面上那盏大功率的煤气灯，所以至少桌面是亮堂堂的，即使是在阴雨天做手工活也不会太暗。
第两千二百章 谎言的鼓励
“你这是在做什么？”
端详着桌面上的杂物和机械零件，詹金斯好奇的问道。
“组装八音盒。”
老人嘟囔着回答，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零件上。显然齿轮的尺寸不对头，桌上乱七八糟的零件太多了，他大概拿错了。
“八音盒？手工制作和组装？”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只是感叹您的手艺很好。那么这只八音盒有什么特殊性能吗？也许不同的转速可以播放不同的调子，也许您用特殊的荧光涂层，让它能够在特定强度的光照下发光。不，也许是它有内置的储气装置，在八音盒上的小装饰旋转时，盒子能够喷出烟雾。”
詹金斯猜测到，并试图从桌面的零件中捕捉到一些新奇的小设备。
“不，这就是普通的八音盒。”
老人的语气异常的疲惫，甚至说带着些麻木的感觉。
“普通？”
“你不信吗？”
老人放下手中的东西，大步来到墙边的柜子里。蹲下身拉开下层的橱柜们，打开后拉出一只行李箱。
他将行李箱拖到桌边，打开后里面放满了金属材质的八音盒。这些机械有着相当明显的手工质感，但这并不会加大它们的价值。
“我靠这个赚钱，有什么不对的吗？”
老人问道，还从中摸出一只递给詹金斯。詹金斯将盖子打开，然后用竖立的跳舞小人手中的钥匙，在八音盒侧面的钥匙孔中轻轻旋转几下。立刻，伴随着跳舞小人静止动作的原地旋转，叮叮当当的调子响起了。
这真的是一只普通的八音盒。
詹金斯将发出响声的盒子放到桌面上，他没想到老人已经拮据到了这种程度。
“靠卖这个......能赚到钱吗？”
“当然，不管是卖到玩具商店，还是自己到街边摆摊，这都是紧俏的商品，赚的可相当不少。”
老人没有再去找合适的齿轮，而是拿起一根弹簧，在光下眯着眼观察弹簧的在受力压缩后的恢复情况。
“每日打磨零件、组装八音盒，这些足够养活我自己，还能有些存款，这不知道人们怎么这么喜欢手工艺品。等过些日子有了更多存款，我打算招一两个识字的学徒，把那些重复性的累活教给他们，这样一来就能赚给多的钱，迟早能够搬到更好的住处。”
他放下弹簧，将它丢在一只由报纸折叠而成的纸盒里。
“所以，你现在的工作......就是手工制造这些的八音盒？”
“一些金属零件也是需要买的，靠我自己是不可能拉出这样的弹簧，也做不出如此标准的齿轮。我做的是一些更复杂和细致的工作。”
“不，我的意思是，你不再做科学研究，不再发明东西了吗？”
“发明？”
老人忽的转过头看向詹金斯，疲惫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的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发明能够换来饭吃吗？”
当然不能，即使是相对有用的发明，也不一定能够换来饭吃。
“吃不饱饭，其他的还有什么意义。”
他指向自己：
“我都已经是这种年龄了，你以为我还看不懂这些？发明创造是换不来钱的，但学别人已经发明的东西，复制那些已经有的成果，却能让我好好活下去。”
“你现在是这样认为的？”
詹金斯问。
“是的，现在才明白。如果我年轻的时候就能够想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到了老年还被迫住在这种地方。”
他说着，重新开始手中的工作。虽然年龄已经有些大了，但他的手非常稳。
“我以前还认为自己可以成为发明家，整日想着的，都是发明了很厉害的机器然后扬名立万。现在想想，年轻的时候还真是傻，不是所有投入都会有回报的。当时如果不是想着做发明家，而是去当商人，或者用手里的钱搞工厂，我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语速非常快，比起和詹金斯谈话，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发明家和科学家是最没用的职业，根本没听说过哪个发明家能够成为有钱人，只听说过有钱人成为发明家。就算是成为了最好的发明家，也根本比不上最好的商人。发明和科学这两门行业，都是有职业上限的，而且收获远不如投入。所以，还是去当商人好。”
虽说这是老人在悲愤中说出的糊涂话，但的确也有一些道理，发明和科学的职业上限的确比不上商人，而且在这个时代，不确定性也比商人大得多。
“所以说，与其学科学和机械，不如去跟着商人学商业，这才是最好的学问。”
老人自顾自的总结着。
“这么说就有些太偏激了吧？”
詹金斯问道，他看出这并非是老人本心的想法，不过是在发泄内心不满的情绪。
“偏激，难道不是吗？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出这一点，除了那些入错行的倒霉家伙，以后的孩子们大概都会向商业蜂拥而至，这才是能赚钱的知识。”
“但这对我们文明可不好，文明需要进步，所以需要有人钻研科学和创造。”
詹金斯提醒道。
“但社会没给我们这些钻研科学和创造的人更多的生存条件，这不是我的错。”
老人头也不抬的回答。。
“你认为这是社会的错？”
“可以这样说，除了少部分大贵族，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以后能够赚更多的钱呢？在不确定收获和投入比例的情况下，学科学学创造，不是很傻的事情吗？”
老人哼了一声，算是继续宣泄情绪。
“你瞧，他的想法和我一致。”
身后的齿轮人也说话了，语气虽然听不出情绪，但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人，那么此刻绝对是得意洋洋：
“你们的文明本身就有问题，科学和创造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创造出财富的，甚至有些科学和创造本身并无意义，却必须有人去做来证明无意义，或者以此启发别人的思路。所以，对于投身创造的行业和个人，应该有强力的扶持和帮助，而不是让他们自生自灭。更不能容忍的是，居然让那些对文明的意义并不重大的行业，展现出比科学和创造更多的收益。你们是在埋葬自己的文明。”
在前三个目标与詹金斯交谈时，齿轮人从没有插过话，这次开口大概是因为现在的情况非常适合打击一下詹金斯。
“你说得对。”
但詹金斯并没有被打击到：
“的确，这很不合理。”
他一只手扶着桌子，半转身的看向齿轮人：
“所以才需要变革，但不是你所期盼的变革，而是我所期盼的变革。”
“固执也能算是优点吗？”
“随你怎么说，现在请闭上嘴巴，瞧我怎么获得‘奇思妙想之心’。”
虽然看似有些困难，但比起刚才在矿山里几乎无计可施，至少詹金斯知道，老人年轻的时候，肯定是有“奇思妙想”这种东西的。
所以他需要的只是让已经被遗失和忘记的想法，重新被唤醒，这听起来就简单很多了。
“这一只八音盒，能够让你赚多少钱？”
詹金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问向老人，但对方并没有给出确切的数字：
“至少足够我去街口的餐馆吃一顿好的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想多赚一些？”
“多赚？”
老人看了看詹金斯：
“我已经在原材料上节省到了极点，再省钱，就会让八音盒整体的使用寿命大幅降低。我虽然穷，但还不会用这种招数。至于加快制作流程，我已经太老了，眼睛和手都跟不上头脑的速度了，所以才想着过些日子招几名学徒。”
“不不，不是让你节省成本和时间，而是想办法把一只八音盒卖到更高的价格。”
“我必须承认，我不适合当一名商人，现在学那些技巧已经来不及了。”
老人说道。
“如果是收购方主动加价呢？也许你可以在尽量控制成本和制作时间的基础上，对现有的八音盒进行一些改变，让它们值得更高的价格。还记得我们的谈话刚开始时，我说过的那些想法吗？”
“你是说，我可以在制作流程中加些不一样的东西？”
“当然，